本刊记者 高妍蕊 刘长杰
自2014年央行布局数字货币技术以来，随着场景的逐步铺开和试点的不断深入，如今数字人民币引发的讨论越来越多。
在日前开幕的2021清华五道口全球金融论坛上，中国金融学会会长周小川就“数字货币和电子支付系统”问题表示，中国DC/EP （数字货币和电子支付）主要是立足于国内支付系统的现代化，而不是取代美元的储备货币地位和国际上支付货币地位。媒体甚至用“周小川‘三不’为数字人民币正名” 这样的标题，解读数字人民币是否会“替代美元、与人民币国际化挂钩、替代第三方支付机构”这三个焦点之问。
在清华五道口全球金融论坛的背后，是数字人民币亮相首届消博会、支付宝接入数字人民币钱包、数字货币板块股票纷纷涨停、苏州联动上海协同举办“五五购物节”、数字人民币在国内多地开展跨区域试点等等数字人民币应用场景加速拓展的现实。
数字人民币的立足点： 支持国内支付系统的现代化
初夏的长三角，最火的商业狂欢无疑是横跨二季度的第二届上海“五五购物节”。又是一个“买买买”的节奏，但今年购物节的数字化味道格外浓，南京路步行街上的不少商家柜台上都摆放了数字人民币的标识。今年的“五五购物节”，在去年试水的基础上，已经成为数字人民币的“试金石”。
事实上，不仅是线下，部分互联网平台也开启了数字人民币的支付通道，与微信、支付宝、云闪付等支付方式并列。在数字人民币App 上可以看到，接入的互联网平台包括出行类、电商类、旅游类、金融类、生鲜外卖类、快递物流类、充电类、娱乐类等，就连党费缴纳也在进行小范围测试。数字人民币线上支付体验，和银行卡、支付宝、微信没有太大区别，支付后，打开数字钱包就能看到交易记录以及一串交易凭证号。
伴随数字人民币在国内推广进程的逐步加快，国外机构也在密切关注着其发展前景与潜在影响。海曼资本国际对冲基金经理凯尔·巴斯日前接受美国CNBC采访时表示，数字人民币是“西方近40年来遭遇到的最大挑战”。美国财政部长耶伦和美联储主席鲍威尔也都表态会认真评估数字人民币对美元的影响。
迅猛发展的数字人民币，到底是美元最大的挑战者，还是首先满足国内支付系统现代化的需要？周小川强调，DC/EP的发展主要是立足于国内支付系统的现代化，特别是为零售支付系统服务，并没有想取代美元的地位。他进而表示，数字货币有助于提高人民币的地位和人民币跨境使用，但人民币国际化更多取决于体制、政策上的选择，更多取决于改革开放的进展，而不是取决于技术上的因素；此外，人民银行推动DC/EP，也并非想取代第三方支付的角色。
“数字人民币正在成为我们商业交往选择的便捷支付方式之一。这就意味着，数字人民币一直是把国内支付系统的现代化作为其发展壮大的立足点。”中国社会科学院金融所支付清算研究中心副主任董昀说，认识到这一点很重要，因为数字人民币如果不能够提升交易的效率、降低交易的成本和促进实体经济的发展，那推出数字人民币就没有意义。他进而指出，一个国家货币的国际化进程，首先是其国内的实体经济发展强劲、创新能力强、生产效率高、营商环境有吸引力，货币国际化离不开这些根本性的基础；而一个货币能否被国际社会广泛接受，取决于其经济体量、贸易体量、对外开放程度等。
2001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迈克尔·斯宾塞表示，世界经济在疫情后已经有了比较好的复苏势头， 尤其是中国的增长数据十分漂亮。他认为，下一步中国应当促进消费对经济的贡献率，同时要坚持金融体系的开放和改革。
对于数字人民币能否推进人民币国际化的问题，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李波日前回应称，“这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我们的目的绝不是取代美元或者其他的国际货币。”
“我们应该把数字人民币打造成全球最佳的央行数字货币。”中国银行原行长李礼辉在“2021西岸金融科技前沿论坛”上表示，数字人民币有可能改变金融的格局， 从近期来看，第一个是它改变了支付市场的格局，在法定的货币形态中增加了数字人民币；第二个改变是在市场化支付工具占主导地位的零售市场中，增加了官方的支付工具。
李礼辉强调，数字货币的发行不再是“要不要”的问题，而是可信的技术创新和可行的制度创新所需时间长短的问题，未来数字货币在全球数字经济的竞争中将居于核心地位，全球性的数字人民币有利于维护我国的货币主权，有利于保护我们的金融安全，有利于进一步提升国家的实力，当然也利于推进金融普惠。
“数字人民币全面落地面临的最大挑战，仍然是技术上的挑战。”董昀认为，除了对系统和平台技术的高要求，商业银行如何对系统进行更新换代，如何提升商户、个人对数字人民币的使用便捷度，如何在保证金融系统绝对安全的前提下稳步推进数字人民币的国际化等诸多问题的解决，都需要我们爬一段较长的坡路，这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挑战很多。
数字人民币稳步推进， 应用场景持续扩容
近年来，央行大力进行数字人民币研究和布局技术设施建设，近日又与蚂蚁集团签署技术战略合作协议，共同推动建设数字人民币的技术平台，通过试点将数字人民币稳妥推向全面落地。
在北京大学信息科学技术学院教授、区块链研究中心主任陈钟看来，央行已经把我国法定数字货币正式命名为“数字人民币”，英文称为“e-CNY”，这标志着数字人民币的业务和技术体系逐渐成熟、进入小规模试点阶段。当前，中国在数字货币的研究与实践方面走在世界前列，具有领先性。这也引起包括美国在内的各国金融当局的高度关注。
“稳步推进，成绩斐然。”在提到我国推进数字人民币基础设施方面取得的进展时，陈钟表示，从技术上看，我国在央行发行数字货币（CBDC）方面虽然在早期对区块链技术进行了积极的探索，最终还是采取了更加稳健的中心化技术路线。一方面是因为区块链技术在支持高频支付交易方面还存在性能等方面的技术瓶颈，另一方面也有像“离线支付”这样的业务需求促使央行在技术选型方面需要兼顾不同人群的应用场景。最终，数字人民币选择了“纸币”人民币（也称为M0）的替代及其相应的技术体系架构。
随着数字人民币试点的推开， 其落地的应用场景也在持续扩大丰富。北京计算机学会数字经济专业委员会主任步超表示，根据数字人民币应用对象的不同，大致可以分为三种类型。一是C端，即个人支付领域，包括商超、日用零食、交通出行、生活服务等小额消费场景； 二是B端，即企业营业场景，如企业采购、企业间支付结算、企业内部风控及薪酬发放等；三是跨境支付，目前中国人民银行数字货币研究所与香港金管局、泰国央行、阿联酋央行等联合发起了“多边央行数字货币桥”项目，探索数字人民币在跨链支付中的应用，并做相应的技术准备。2021年4月初，数字人民币跨境支付已开测，香港居民往来深圳可使用。目前来看，用户可以参与的主要是C端小额零售场景， 从购物消费到生活服务，范围覆盖较全面；B端正在逐步扩展对公场景，跨境支付还未正式投入试点。
陈钟认为，目前的数字人民币应用场景还在初级阶段，试点的主要目标还是系统测试。一方面是测试后台的运行系统，另一方面是对用户使用习惯与场景的测试。由于我国广大民众早已经习惯了微信支付和支付宝的便捷支付服务，对于基于数字钱包的数字人民币支付比较容易适应。其与包括信用卡在内的传统支付系统类似，持卡人、商户受理端、后台的发卡行与收单行等角色都不可或缺。不同的是， 人民银行直接作为数字人民币发行方、作为中心深度参与其中，这意味着，无论从货币本身还是其支撑的信息系统都将以人民银行为中心。尤其是央行将通过对《中国人民银行法》的修订，从法律层面明确规定数字人民币的法律地位，因此，数字人民币在未来的支付应用场景将会更加全面、深入和富有法律保障。数字人民币本质上实现了semi-account的表达形式，也就是说既可以by-account，还可以是by-token，相比之下，银行转账、微信支付和支付宝基本上是by-account 的实现模式。由此可见，虽然目前数字人民币应用场景还刚刚起步， 相当于几年前支付宝类似的搭建方式，但其未来的应用场景有可能延展到数字经济的多种形态之中， 并且将形成一个多方公平参与的环境，而不再受制于某些互联网平台巨头的垄断。
数字人民币落地任重道远，短期与长期挑战并存
当前，数字人民币推进进程较快，试点区域为“10+1”，包括深圳、苏州、雄安、成都、上海、海南、长沙、西安、青岛、大连以及北京冬奥会等，国有大型银行、互联网银行、天猫超市、苏宁易购、滴滴、饿了么、盒马鲜生等互联网公司也都纷纷参与，但数字人民币的推广与落地仍面临诸多挑战和问题。
从近期来看，陈钟表示，首先是支撑数字人民币的数字钱包如何快速稳妥地发展，提高渗透率。由于微信支付是附着在微信即时通信软件而推广的，渗透率几乎达到90%以上，即有近10亿人的手机用户都已经有了微信支付。数字人民币的普及还需要巨大的投入和时间成本。其次是实体经济的商户受理数字人民币的渗透率同样需要提升。由于已经有较高渗透率的微信支付、支付宝的存在，还有银行卡、信用卡等各种支付方式的存在，目前对实体商户带来多源支付受理额外的投入与开销，未来还需要进一步整合与优化，降低实体经济的运营成本。当然，由于数字人民币具有法律保障和央行背书，可以更强有力地获得推广支持。
从长期视角看，步超认为， 数字人民币真正落地过程中还面临以下几方面的挑战。一是数字人民币系统运行安全性的挑战，包括系统安全、数据安全、网络安全等。二是数字人民币立法及监管挑战。就目前来看，数字人民币设计发行在法律范畴中存在几方面问题：其一是数字人民币法偿性无据可依； 其二是现行法律中用户隐私保护没有涵盖数字人民币，而目前世界各国对隐私保护的法律制度标准不统一，也是未来数字人民币跨境支付时需要考虑面对的一个问题；其三是数字人民币可控匿名需要满足“三反”监管需求；其四是数字人民币标准的挑战，推动数字人民币使用需要标准引领，需要以完善的标准体系支撑数字人民币发行、流通、回笼全流程的运行机制。
与此同时，数字人民币还应从消费领域向生产领域延伸，打通经济体系梗阻，探索如何更好地为实体经济服务。在步超看来， 数字人民币的设计应满足普惠金融的需求，并根据实体经济中出现的痛点有的放矢，促进实体经济高效发展。
建立风险防控体系，推动更大范围协同创新
数字人民币是央行货币发行的与时俱进，也是数字货币与数字经济匹配的未来大势所趋。数字人民币的推广和应用，意味着货币运行与金融运转方式革命的到来，它将对经济社会发展的方方面面带来怎样的变化和影响？
在陈钟看来，数字货币为消费者、生产者、金融机构等在参与经济社会生活过程中带来更广泛的便捷性，有效地促进了信息时代的经济与社会快速发展。步超进而表示，“数字人民币将为公众带来更丰富的支付工具，满足更多的支付需求。它的出现打破了传统移动支付中的技术壁垒和数据孤岛，有利于支付工具市场化竞争，促进支付机构技术创新。”
同时必须承认，全球数字货币仍在创新过程之中。陈钟表示，除了CBDC，还有其它各种非央行发行的数字货币形态，但其对经济与社会的影响才刚刚开始，也不可能仅仅停留在“数字零钱”的阶段。比如，区块链分布式账本技术带来对生产关系的变革，已经显现出巨大的变革潜力，不仅能支持数字资产、财富价值可以有多种表达方式，而且通过规则上链的智能合约技术，进一步推进价值互联与交换形态的创新。因此，我们既要看到区块链对现行业务信息化的演进支撑，还要看到区块链有可能带来的革命性创新。
另外，当前数字人民币还面临一些风险问题的争议，数字人民币体系的威胁与以往其它各种货币形态相比应该是前所未有的，因此需要在发展中形成强有力的防控能力和应对措施体系。陈钟认为，应当充分考虑风险控制的三个层面：是否能够防范“国家级”数据组织对数字人民币体系的攻击；是否能够抵御“组织级”黑客组织的攻击； 是否能够很好地应对各种常规出错带来的多重风险。
目前，央行针对可能引发的金融和技术风险建立了一套良好的风险控制体系。步超表示，数字人民币采用双层运营体系，复用商业银行和其他支付机构成熟的IT基础设施应用和服务体系，充分发挥商业机构的人才和技术优势。同时，由央行稳控数字人民币发行兑换环节， 对数字人民币兑换额度及机制进行限制，从另一方面推动了商业银行等金融机构对产品的创新，以提高客户留存及粘性。对于技术选型及新技术的采用对数字货币系统带来的影响，比如交易性能、系统弹性、交易安全性等存在的不确定风险，央行正通过稳步推进数字人民币试点测试，小心验证多场景多地区数字人民币试点中存在的问题。
对于未来数字人民币的持续推进，专家普遍持乐观的预期。陈钟建议，央行数字货币研究所应通过开放课题等方式加大开放式合作， 进而推动数字人民币应用在更大范围上的协同创新。步超同样表示， 在接下来的试点过程中，应注重数字人民币与应用场景的结合以及与区块链、大数据、物联网等创新技术的结合。在探索数字人民币实现普惠金融的同时，增强数字化创新引领能力，打造新技术新业态新模式，才能推动数字技术创新生态的大发展。
Visits: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