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与乡村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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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忠海,本刊专栏作家、文史学者,长期从事金融工作,近年来专注经济史、金融史研究,出版《曹操》等历史人物传记8部,《套牢中国:大清国亡于经济战》《解套中国:民国金融战》等历史随笔集6部,发表各类专栏文章数百篇。

朱熹不仅是著名的哲学家、理学宗师,而且还是封建时代一名有责任心的官员。无论在断断续续的仕宦经历中,还是以学者身份闲居乡间,朱熹始终以民为本,救灾济困、为民解忧,在乡里建社仓、办书院,积极投身乡村建设之中。

“视民如伤” 

朱熹出生于南宋初年,父亲朱松是北宋进士出身,南渡后担任尤溪县尉,朱熹即出生于福建尤溪。他天赋过人,“幼颖悟”,是个“逢考必过”的少年。朱熹18岁中贡生,19岁中进士,入京城顺利通过铨试,后被任命为泉州同安县主簿。

青年朱熹来到同安上任,就职之始,就在官署大堂上悬挂了一面“视民如伤”的牌匾。

“视民如伤”出自《左传》中陈怀公与逢滑的一段对话,陈怀公问:“国胜君亡,非祸而何?”意思是,国家被敌国战胜,国君逃亡, 这不是灾祸又是什么?逢滑回答: “臣闻国之兴也,视民如伤,是其福也。其亡也,以民为土芥,是其祸也。”意思是,我听说国家想兴旺,就要把百姓当作有伤病的人一样照顾,这就是它的福德;国家想灭亡,就把百姓当作尘土草芥,这就是它的灾祸。

朱熹深受传统儒学以及北宋以来兴起的理学思想影响,他后来曾提出过“国以民为本”“王道以得民心为本”“平易近民, 为政之本” 等民本思想, “ 爱民如子”“取信于民”“与民同乐”“富民为本”等经常出现在他的著作中。朱熹认为社稷为民而设,君主的地位取决于国家社稷的存亡,为此要努力争取民心。朱熹在《大学章句集注》曾指出:“有天下者,能存此心而不失,则所以絜矩而与民同欲者,自不能已矣。”

朱熹初入仕途就将“视民如伤”公开悬示于众,不仅是一种为政宣示和对自己的提醒,更是以此接受百姓们的监督。《宋元学案》记载,朱熹在同安任职期间“选邑秀民充弟子员,日与讲说圣贤修己治人之道,禁女妇之为僧道者”, 还体恤乡里百姓,上书减免赋税, 重视乡村教育,筹款整修县学。3年任期结束,朱熹政绩突出,深受乡民拥戴,《宋元学案》记载:“士思其教,民怀其德,不忍其去”。

淳熙五年(1178年),朱熹知南康军。南宋的南康府在今九江、庐山一带,治所在星子县(今庐山市)。朱熹到任时逢大旱,灾情十分严重。《宋史》记载:“至郡,兴利除害,值岁不雨,讲求荒政。”朱熹不仅着手兴修水利, 抗灾救荒,还积极向朝廷争取减免税赋。由于措施得力,百姓“多所全活”。这时,浙东地区也发生了灾荒,朱熹因为救荒有方,“宰相王淮奏改熹提举浙东常平茶盐公事”,命朱熹前往浙东救灾。

朱熹还未到任就给其他州郡写信,召集米商,免除他们的商税,等朱熹到达时,各地商船运来的粮食已经聚集了很多。朱熹每天都深入乡间考察灾情,《宋史》记载朱熹“单车屏徒从,所至人不及知”,也就是在乡村考察时一律单车独行,不带随从,所到之处人们都不知道他的身份。朱熹雷厉风行,也以此要求属吏,有的官吏受不了而“至自引去”。对于丁钱、役法等规定,如对百姓不利,朱熹都整理出来加以革除,同时制定规划,为百姓做长远打算。朱熹在浙东虽然时间不长,但政声远播,宋孝宗赵昚对王淮说:“朱熹政事却有可观!” 

首创社仓

淳熙十六年(1189年),朱熹知漳州,到任后发现当地土地兼并盛行,失地农民生活困苦,他主张“经界”之法,即核实田亩数,根据实际田亩重新确定赋税。此举能大大减轻农民负担,但遭到大地主等既得利益者反对,无法推进。正在这时长子朱塾去世,朱熹以此为由请辞。

朱熹早年中进士,但此后仕途并不顺利。一方面,朱熹的父亲朱松是一名“主战派”,得罪了朝中主和的权臣,因此被贬官,朱熹多少也受到一些影响;另一方面,朱熹服膺儒学,平生有志于游学、讲学,对官场并不热衷。朱熹中进士至去世前的50多年间,仕途经历时断时续,中间曾以各种理由辞官。黄宗羲所著《宋元学案·晦翁学案》是一篇比《宋史·朱熹传》更全面的朱熹传记,全篇“辞”字竟出现30多次,其中5次指文辞,其余全部是辞官的表述,有“辞”“力辞” “ 又辞” “ 再辞” “ 辞不拜”“以疾辞”等。

朱熹无意官场,并不是放弃对百姓的责任而只去做一名书斋里的学者。朱熹祖籍江西婺源,出生于福建尤溪,父亲去世时年龄还小, 父亲临终前写信给好友刘子羽,让朱熹拜其为义父。刘子羽是抗金名将,也因主战而被贬,居住在崇安(今武夷山市)。刘子羽不负好友重托,为朱熹母子建造了5间住房,又安排朱熹从教于有“武夷三先生” 之称的刘子翚、刘勉之和胡宪,朱熹与崇安结下了很深的感情。

乾道三年(1167年)秋,崇安发生严重水灾,颗粒无收,官府救灾不力,致饿殍遍地,饥民骚动。朱熹正辞官在崇安的五夫(今武夷山东南一带)休养,看到灾情,忧心如焚,立即与崇安知县诸葛廷瑞一起商议救灾事宜。朱熹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力劝豪绅发所藏粟粮赈饥,还向官府请贷六百斛粮食散发给百姓,以解燃眉之急。

灾情过后,朱熹思考如何从根本上解决百姓灾年的生计问题,他深感遇到大灾之年仅靠官府力量很难做到迅速而全面地救助灾民,必须同时发动民间的力量。为此,朱熹提出了在乡里建社仓的构想,用以弥补官府救灾的不足。朱熹给王淮写信说“今灾解,不可不料后复有前之事”,建议:“官粟存仓,为法甚密,远水解不得近火,请予五夫建仓留赈,每年一赈一偿,又能易新以藏,实为一举二得之举。” 

经过朱熹多方奔走,建于乡间的首个社仓——“五夫社仓”很快建成。朱熹亲自制订《仓规》, 举荐乡里有德望的4位乡贤共同管理社仓,还争取到福州知府陈俊卿的支持。社仓平时多方筹粮储粮, 在青黄不接时借粮给乡民,一般取息二成;如发生小灾,利息减半; 发生大灾,免除利息。社仓是一种互助式的备荒办法,不仅减轻了国家财政的负担,而且改变了乡间受灾百姓单纯依靠国家拨谷救济的思想,培养了乡村百姓的自我保障意识。“五夫社仓”建成后各地纷纷效仿,《建宁府志》记载:“社仓,前贤创之,后人因之,皆惠政也。” 

开办书院

朱熹生活的时代,封建社会已经发展了15 0 0多年,经济、政治、社会等各方面都发生了深刻变化。儒学虽然早就被确定为封建社会的统治思想,但也受到越来越多的挑战,尤其隋唐以来广泛传播的佛学及道家思想对儒学的挑战越来越大,当时正是一个需要儒学而又要改造儒学的时代,这也是朱熹无意仕途,将一生大部分时间用在读书、讲学、思考和著述上的原因。

但与一般学者不同的是,朱熹也十分重视实践,除为官中注意以民为本,还对教育事业、尤其是乡间的教育事业十分关注,为此付出了极大的精力。淳熙六年(1179 年),朱熹在南康任职期间曾登上庐山,看到这里的白鹿洞书院。该书院位于庐山五老峰南麓,据传唐代江州剌史李渤曾在这里隐居读书,他养了一只白鹿,人称其为“白鹿先生”,称其隐居处为“白鹿洞”。南唐时,在这里兴建了白鹿国学,北宋时改名为白鹿洞书院。由于战乱,朱熹来时白鹿洞书院十分荒破,四处瓦砾,周边茂草荒丘。

朱熹认为“古之圣王,设为学校,以教天下之人”,看到白鹿洞书院“四面山水,清邃环合,无市井之喧”,觉得是一个讲学、求学的好地方,所以决心重建白鹿洞书院,以此带动文化事业和乡间教育事业的发展。朱熹多方筹款,建起教舍20多间,还带头捐书,并向各处募求书籍。朱熹曾想请知名学者来书院掌教,未获成功,只好自兼洞主,亲自授课,同时延请一批有水准的学人前来讲学。朱熹为白鹿洞书院制定了《揭示》,内容言简意赅,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明确提出书院教育目的和培养目标的教育章程。

设立于乡间的书院如果得不到持续、有保障的财力支持,将很难维持下去,很多书院开办时很热闹,但很快销声匿迹,原因就在于此。《白鹿书院志》记载,朱熹积极为白鹿洞书院筹置学田,经过多方努力,通过募捐、购买等多种途径置办了学田870多亩。从南康离任时,朱熹又向朝廷争取,“发钱四百千进库寄收买田”。明确的办学宗旨、严谨的教规和充裕的物质保障使白鹿洞书院传承近千年,被推祟为“海内书院第一”和“天下书院之首”。

淳熙十年(1183年),朱熹居住在武夷山期间,又亲自规划在武夷山九曲溪畔隐屏峰下创建了武夷精舍,这也是设立于乡间的一所高规格书院,又称武夷书院。精舍布局整齐、功能齐备,建城时建宁知府韩元吉、著名历史学家袁枢等专程前来祝贺,陆游也寄诗相祝, 朱熹怀着喜悦心情写下《精舍杂咏十二首》,在诗序中记载了开办时的盛况。此后,朱熹在武夷书院广收门徒,著书讲学,长达5年之久,培养了一大批学生。绍熙五年(1194年),朱熹知潭州,又在长沙重建了岳麓书院。岳麓书院旧址在长沙岳麓山,原为宋朝初期潭州太守朱洞创建,朱熹在湖南各地延聘教师,广招生徒,来此就学者曾达千人。

朱熹心系乡里百姓,了解百姓疾苦,为百姓办实事,又在乡间创办社仓、开办书院,这些都是他所一贯主张的民本思想的具体体现。朱熹不仅是一代理学宗师,还是封建时代一位对百姓心怀责任感的官员。他在乡村建设方面的一些实践至今仍有启迪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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