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海
陈忠海，本刊专栏作家、文史学者，长期从事金融工作，近年来专注经济史、金融史研究，出版《曹操》等历史人物传记8部，《套牢中国：大清国亡于经济战》《解套中国：民国金融战》等历史随笔集6部，发表各类专栏文章数百篇。
秦国在战国争雄中逐渐崛起， 其他六国为应对秦国提出了合纵的对策，秦国则以连横应对。博弈中，由于缺乏战略定力，秦国一度处于被动局面。关键时刻，范雎提出了“远交近攻”的新战略，使秦国的崛起路径变得更加清晰，崛起的势头更加难以阻挡。
五跪得贤
范雎是战国时期魏国人，有能力也有志向，想为魏王效力，但“家贫无以自资”，于是先事奉魏国中大夫须贾。须贾出使齐国，范雎随行。须贾见到齐襄王后，被齐襄王的气势震慑，吓得嚅嚅无言。范雎见状挺身而出，替须贾解了围，维护了魏国的尊严。范雎给齐襄王留下了深刻印象，齐襄王想留住这个人才，“乃使人赐雎金十斤及牛酒”，范雎不敢接受。
还魏后，须贾不仅不汇报范雎立下的功劳，反而“以为雎持魏国阴事告齐，故得此馈”。须贾向国相魏齐告密，魏齐大怒，“使舍人笞击雎， 折胁摺齿”。为了活命，范雎只得装死，魏齐命人用苇席裹了范雎的“尸体”，扔在厕所里。范雎受尽凌辱， “宾客饮者醉，更溺雎”。不过，范雎并没有死，在郑安平的帮助下，他隐藏起来，改名张禄。
周赧王四十四年（前271年）， 秦昭王派谒者王稽出使魏国，郑安平想办法在王稽身边做了一名负责接待的士卒，最终接触到王稽。秦国有招贤纳士的传统，百里奚、商鞅、张仪等都是外来的客卿，为秦国崛起做出过突出贡献。王稽问郑安平：“魏有贤人可与俱西游者乎？”郑安平回答：“臣里中有张禄先生，欲见君， 言天下事。其人有仇，不敢昼见。” 王稽大喜，约好夜里相见。交谈后， 王稽认为范雎是个人才，在回秦国的时候悄悄把他带了回去。
秦昭王嬴稷是秦国在位时间最长的国王，前后达56年。范雎到来的这一年，秦昭王已经在位36年。与之前多位秦王不同，秦昭王“厌天下辩士，无所信”，因此对于范雎的到来没有在意，过了一年多都没有见他。范雎向秦昭王上书，表示： “愿得少赐游观之间，望见颜色。一语无效，请伏斧质。”这才打动昭王，命人接范雎来见。范雎前往离宫见昭王，他假装不知道通往内宫的永巷，径直往里走，宦者很生气。这时秦昭王刚好过来，宦官大喝：“王至！”范雎故意说：“秦安得王？秦独有太后、穰侯耳。”这几句话触动了昭王的心事，他虽然在位三十多年，但大权被母亲宣太后和舅舅穰侯魏冉掌握。
秦昭王立即向范雎道歉，让左右退下，“跽而请”。范雎却不急于陈述自己的见解，秦昭王“复跽而请”。古人坐时，臀部贴在脚后跟属正常坐姿，臀部离开脚后跟、腰伸直就是“跽”，属于一种跪礼。《说文解字》说：“跽，长跪也。” 秦昭王先后5次“跽而请”，范雎才说出自己对时局和秦国内政的看法，提出了自己的对策，令秦昭王茅塞顿开。长谈结束时，“范雎拜， 秦王亦拜”。
连横遇困
在战国前期，秦国是一个较弱的国家，后来经过商鞅变法，秦国才逐渐崛起。随着秦国对外扩张步伐的加快，战国七雄中的其他六国逐渐感到威胁，六国联合起来对抗秦国扩张的局面慢慢形成。公孙衍、苏秦等人联合“天下之士，合从相聚于赵而欲攻秦”。秦国在西边，六国在东边，六国的土地南北相连，于是称为“合纵”。周慎靓王三年（前318年），公孙衍联合魏、赵、韩、燕、楚五国进攻秦国，推举楚怀王为合纵长。秦军虽然在函谷关击败了五国联军，但从总体形势看仍对秦国不利，秦因此不敢扩大战争规模，同意议和。
为破解合纵，在张仪等人游说下，秦惠王嬴驷实施了连横的策略。连横也称连衡，《韩非子》解释： “纵者，合众弱以攻一强也；横者， 事一强以攻众弱也。”连横的要点是避免单打独斗，要联合一个强大的盟友来对付其他各国。秦国在西边，要联合的对象在东边，双方属于“横向联合”，所以称连横。周赧王二年（前313年），秦惠王派张仪赴楚国，说动楚王与秦国结成“兄弟之邦”，令秦国忌惮的“楚齐联盟” 随之被拆散。张仪随后又到韩国，以“秦楚联盟”施压，迫使韩国向秦国称臣。张仪还先后游说了齐王、赵王和燕王，都取得了成功，六国合纵攻秦的格局被瓦解。
连横取得成功，改变了秦国不利的外部形势，但这种局面未能持久。周赧王四年（前311年），张仪返回秦国汇报连横情况，还没到咸阳，秦惠王即去世。即位的秦武王当太子时就不喜欢张仪，张仪心中害怕，后来去了魏国。六国“闻张仪有卻武王，皆畔衡，复合从”。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连横局面遭遇挫折，合纵势头再起。周赧王二十七年（前288 年），秦昭王嬴稷自称西帝，苏秦趁机联合齐、楚、赵、魏、韩五国进攻秦国，迫使秦昭王废除帝号，这件事在当时产生了很大影响。
在秦武王、秦昭王时期，秦国的对外扩张也取得一些成效，但总体上处于被动局面；与六国的关系也没有一个清晰的战略定位，导致与这些国家忽和忽散。范雎在与秦昭王的长谈中首先揭示了秦国“闭关十五年，不敢窥兵于山东”的现实，进而揭示出原因：“穰侯为秦谋不忠，而大王之计亦有所失也。” 穰侯魏冉的封地在陶邑，即今山东省菏泽市定陶区以西。为了扩大自己的封地，魏冉积极主张向齐国发起进攻，这就要越过韩国和魏国， 导致战事不利。范雎分析，这样做等于“借贼兵，赍盗粮者也”，结果就是“少出师则不足以伤齐，多出师则害于秦”。
这时的秦国，70年前的商鞅变法仍然发挥着效应，秦国仍在不断强大之中，对外扩张的步伐仍未停止，但由于缺乏清晰的对外战略，综合国力不断增长的优势未能完全发挥出来， 反而常令自己处于被动之中。
战略调整
针对问题，范雎提出了自己的对策：“今夫韩、魏，中国之处而天下之枢也，王其欲霸，必亲中国以为天下枢，以威楚、赵。楚彊则附赵，赵彊则附楚，楚、赵皆附， 齐必惧矣。齐惧，必卑辞重币以事秦。齐附而韩、魏因可虏也。”范雎分析了对手的情况，主张先攻取与秦国相邻的韩国、赵国，对较远的齐国、燕国暂时置之不顾，同时稳住楚国和魏国，消灭了韩国、赵国后再消灭其他各国。与魏冉“越人之国而攻”不同，这项战略可以总结为“远者交，近者攻”。
这项战略与张仪的连横战略也有所不同。张仪也主张有所结交、有所进攻，但结交谁、进攻谁没有固定对象，主要是随时利用六国之间的矛盾，有投机和钻空子的成分。随着秦国进一步壮大，六国所感受到的威胁更加清晰，对秦国的戒备心更强，简单的拉拢已经难以奏效，即便答应跟秦国结盟，也会随时发生变化。相比而言，范雎提出的“远交近攻”战略更加务实， 谁是敌、谁是友，取决于地缘条件而不取决于主观好恶，这样的战略更加稳定。那些与秦国相距较远的国家，即便不能真心与秦国交好， 但只要能保持中立，也就为秦国逐一消灭对手赢得了时间。
周赧王五十年（前265年）， 秦国开始大举进攻韩国，攻取了少曲、高平；次年派白起攻取了陉城等9座城池，之后又攻占了野王等地，使韩国的上党郡与本土隔绝。赵国趁机拿走了上党郡的17个县， 使秦国与赵国之间的军事决战得以提前。周赧王五十五年（前260 年），秦军与赵军在长平决战，范雎提出“毋独攻其地而攻其人”的思想，使用反间计，使赵孝成王撤换了名将廉颇，代之以纸上谈兵的赵括，结果秦军一举歼灭赵军45万人，赵国从此走向衰落。
在秦昭王和范雎的时代，秦国虽然没能完成天下统一，但“远交近攻”的战略思想越来越清晰，成效越来越明显。此后韩非、李斯等人继承和发展了范雎的战略思想，之后的各代秦王也继续执行了这一战略，秦国在北线重点打击赵国，乘势灭掉韩国，之后一举灭掉魏国，控制中原后转而南下，灭掉楚国，又消灭了燕国。始皇帝二十六年（前221年）， 秦将王贲从燕地南攻齐国，俘虏了齐王田建，统一了六国，结束了自东周以来长达500多年的诸侯割据局面， 建立起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中央集权的封建统一国家。
秦国成功实施了商鞅变法，以先进的生产关系带动了生产力的提高，国力蒸蒸日上，在诸侯争霸中保持领先，这是秦国最终统一六国的基础。但历史也存在偶然性和很多不确定性，综合国力领先并不是在竞争中胜出的唯一条件，如果没有清晰、正确的“远交近攻”战略思想作指导，先胜后败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至少会走很多的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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