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复林
又快到新年了。现在新年的娱乐方式很多, 不说别的, 每年总会有一些精彩的贺岁片。这让我想起自己小时候, 新年时要想看场电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出生在赣西北修河沿岸一个偏僻的小村庄。那时候,电影可是稀罕之物, 平时是看不到的,只有到了节日和新年,镇上才放电影, 而且总是在夜晚放映。遇着新年放电影,从傍晚开始,别说镇上和附近村庄的人, 连很远村庄的年轻人也成群结队赶来观看。为了看上一场新年的电影,我在之前就要下很多“工夫”。
我那时年幼,镇上离村里有七八里路,不能独自去看电影, 只能让大一点的孩子带着我。为了让他们在新年时愿意带我去看电影, 我加入了这些昂首挺胸、高傲地走在村子中央的少年的行列。我们聚集在一起,在村子里游荡,在老祠堂和晒谷坪前的空地上,有板有眼地操练“刀枪”;或者分成两拨,声势浩大地玩“ 抓特务”“ 捉汉奸” 的游戏。当然“刀枪”不是真家伙, 都是我们自己用选好的木料精心削制的。游戏中,我们混熟了。“投降不投降,我是李向阳!” 这是大家游戏时经常从嘴里甩出来的一句经典电影台词。
那时我对电影太着迷了。到了新年放电影时,每次都是从上午就开始算计着, 下午趁母亲不备溜出门,连晚饭也不敢回家吃,饿着肚子在一些大孩子家里等。等他们一一吃完晚饭, 相互吆喝着一齐出发时, 天都黑得差不多了。这时的乡村, 就像罩在一面巨大的锅盖之下。几点如豆的灯火, 在寒冷的黑夜里远远摇曳着,犹如乡村睁着的一些眼睛。
因为去得晚,我们气喘吁吁赶到镇上时,电影早已开映。电影院门口那个我踮着脚才能够着的售票窗口也早已关闭,只悬着块预告电影的小黑板。无奈, 大家只得围着电影院转, 不过我们很快就有了办法。绕到电影院背面, 有人半蹲马步, 搭成人梯, 一个个猴子样轻捷地爬上电影院的高墙。就那样趴在高墙上开着的一溜小窗子上, 尽力探着身子, 极度兴奋地往电影院前台的银幕上张望, 并第一时间把看到的画面传递给没爬上去的同伴。“ 八路军发起了冲锋”“ 鬼子被撂倒一大片” …… 少年们叽叽喳喳争相叫嚷着, 沉浸在偷看电影的紧张与欢乐之中。借助暗夜里的微光, 我甚至很清楚地看见, 他们冻得通红的脸庞上幸福得无与伦比的笑容。而我则很失望地被冷落在一旁, 嫉妒万分地仰望着窗子上那些摇头晃脑的黑影, 同时很不甘心地把脑袋紧贴着墙根, 竖起耳朵,仔细辨听着电影院里传出的各种声音。那时最刺激我的,是轰鸣的枪炮声和嘹亮的军号声。只要听到那些声音,我就会激动得热血沸腾,仿佛看见在我军的强大攻势下,鬼子和一切反动派被打得丢盔弃甲屁滚尿流,纷纷夹着尾巴逃跑了。
这样偷看电影其实是有风险的,我们常常被那位有点秃顶, 担任电影院管理员的中年男子发现。他总是嘶哑着嗓子老远嚎叫着,手中晃着个自制的三节手电筒,一面高高扬起一根粗木棍, 凶巴巴地扑将过来,粗蛮的身板带起一阵旋风。这时,大家就发出一阵十分夸张的尖叫,雀鸟般四散而去。不过在我的记忆中, 那根粗木棍似乎从没真正落在谁的身上。
四散过后,大家又很快聚集到电影院门口。我们知道电影就要散场了, 电影院的大门往往会提前几分钟打开。在那扇焊了铁条的厚大门推开的一刹那, 早已摆好箭步的我们, 会一窝蜂地欢呼着涌进去, 并且以最快的速度朝电影院的前台冲去。此时电影院里还没有开灯, 黑灯瞎火的, 有人会被电影院里东倒西歪的长条凳绊得人仰马翻, 但谁也顾不得疼。往往是当我们兴冲冲地冲到前台, 占据了有利位置, 瞪大眼睛盯着那块白色的银幕时, 看见的却是“剧终”两个字。“剧终”两字由小到大、由远及近, 最后定格为一个特写镜头,金光闪闪地占据着整块银幕。电影结束了,紧接着电影院里的灯也全亮了, 映着少年们一张张红扑扑的脸庞。少年们吐着舌头, 有点不甘, 有点害羞, 你瞧着我, 我瞧着你, 乌溜溜的眼珠四处转着, 谁也不愿相信电影真的结束了。
在一种恋恋不舍的心绪中, 我们也曾短暂地眼红过那些生活在镇上的孩子, 因为他们可以幸福地看到一场又一场完整的电影。可是当我们从拥挤的人丛中钻出电影院, 迅疾穿过镇西头那段古老的青石板路, 在通往村庄的土路上飞奔起来时, 就早已忘却了那部从剧终开始的电影, 全都沉浸在乡村寂静的黑夜里不知疲倦的奔跑之中。
跑着,跑着。有人会突然惊叫起来:“快看,鬼火!”队伍即刻乱作一团。夜幕下,远处明灭不定的火烛,时大时小,忽左忽右,的确越看越像鬼火。而路边影影绰绰的草垛和近旁收获后空旷开阔的红薯地,以及地头密集的小灌木丛中,似乎也隐伏了无数的野鬼。我知道,“鬼火” 多半是同伴的恶作剧,但还是恐惧得要命,手心里汗津津的,不敢停留,拼命飞跑。
恶作剧过后, 四野一片静寂。大家又开始在乡村的土路上相互追逐着,莫名而快活地呼喊着,对这一晚只看了几眼的电影乱侃一通。而我则遗憾着自己没能爬上电影院的高墙,没有从那一溜神秘的小窗子里望见电影, 只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电影的声音,极力想象它的画面、细节和片段。
透过头顶上那片早已昏睡而暗淡的星空,那些彰显着青春初期少年们躁动与不安的声音, 在乡村寂静的黑夜里传得很远很远……
回想起来,那时候看场电影多么不容易。今天,随着科技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电影早已是寻常之物,家庭影院也走进了千家万户,看电影甚至不用专门走进电影院,只要坐在家里,手中遥控器一摁,就可以看到喜欢的电影……
我的幸福感不禁油然而生。
作者系江西省修水县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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