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奇,博士生导师,国务院参事室特约研究员,中国农经学会副会长,中国农村政策研究中心研究员,清华大学中国农村研究院学术委员会委员、首席专家。
农业的地理群落即农业物种经过漫长的时光磨洗,在垂直结构的演进过程中,形成的水平结构的空间稳定状态。所谓垂直结构的演进过程,即由于自然因素或人类活动以及物种繁衍进化等原因,造成群落优胜劣汰的进化过程。所谓水平结构的空间稳定状态,即已经在地理空间上形成稳定的物种群落生态。在这个群落中,物种对所处环境有着高度的适应性,同时其量度、密度、盖度、精度、稳度、质度等大都高于其他。
五千年薪火相传,中华民族是世界上唯一没有中断农业文明的国家。世代积累的实践,世代积累的探索,世代积累的经验,折射在农业地理群落上就是农业文明的汇聚。“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这不知是经历了多少代多少人的摸索总结。应该说,一个农业地理群落从生成到延续至今, 都是世代农民智慧的迭加。从东北的玉米大豆到黄淮海平原的小麦再到江南的水稻;从一省一市数百年形成的规模特色,到一县一乡固有的地理标志产品,再到一村一户世代传承的个性种养,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大小群落交织错杂,构成一幅中国农业生态多样性的七彩图。
但是随着多年人定胜天、改造自然错误观念的指导,随着工业化城镇化的飞速发展,随着片面追求经济效益思潮的泛滥,农业地理群落正像人们居住的自然村落一样快速消亡,世界粮农组织称地球上农业物种有75%已经灭绝。物种的灭绝,无疑是地理群落消亡带来的恶果。
一面对于世代生成的农业地理群落这笔宝贵遗产视而不见,一面却又以军事化的思维打造新的物种群落,不经科学论证,对那里的光热水土、传统习俗、市场需求等不甚了解,为赶时髦、造政绩、抢投资,动辄大造诸如数万亩葡萄群落、百里猕猴桃长廊、百万山羊群落、百万亩蔬菜群落。仅以蔬菜为例,中国已经是世界蔬菜第一生产大国和消费大国,人均日消费达900 多克。美国和香港地区人均日消费仅300多克,我们已经是他们的3倍了,还在盲目上马,只能是劳民伤财。某省原有茶园68万亩,近几年一下子猛增到680万亩,那里农民没有种茶的习惯,很多茶园里是草比茶茂。这些脱离实际造出来的群落,时日不长,只能注定“群体衰落”。
农业地理群落演替是自然规律的遵循,人为地强力干预,必须建立在充分论证、科学把握的基础之上,否则就会陷入“王夫之定律”。王夫之在《读<通鉴>论》中发感慨:“若农,则无不志于得粟者矣,其窳者,既劝之而固不加勤;而劝之也,还以伤农。”农民最知道该种什么不该种什么,那些州县父母官只凭自己喜好奔走劝农,实际上是添乱、扰民,给正常农业生产带来干扰,父母官积极性越高,干扰就越大,带来的伤害就越深。
保护性开发、规范性发展农业的地理群落应提上重要议事日程。一是全面普查。在全国范围内广泛开展一次省市县乡农业物种地理群落普查,不同层面设定不同规模标准作为普查对象,据此建立数据库。二是加强保护。对上千数百年形成的重要农产品和特色农产品地理群落制定分级保护制度,并建立生产保护区,这也是2017年中央一号文件关于“三区三园”建设的重要内容。如湖北是中国四大家鱼产地,曾经年产200亿尾鱼苗,现在每年仅有2亿尾。我们在拼命建坝,美国上世纪五十年代就开始拆坝, 2015年拆了1300多座大坝,使许多河流和渔场重获新生。三是深度开发。对于较大规模的地理群落, 应借助农业生产活动的地理集聚特性,打破行政区划界限,实现纵向的专业化分工,以优化生产体系、产业体系和经营体系。同时利用地理群落知识信息的外溢性、基础设施的共享性、产业链之间的联系性,广泛开展横向的经济协作,促进区域市场的一体化,扩大有效制度的覆盖面。四是规范新建。互联网、大数据、云计算闯入人类的生产生活,使物种的迁移变得十分便利,农业地理群落的脆弱性更加突显。新生成的群落不光要做好生产方面的可行性科学论证,使之能服水土,更应做好需求方面的市场预测,不然,一窝蜂上马之后也会一窝蜂下马。一个农业地理群落的形成原因是复杂的,没有消费需求, 它可能就是灾难,鲤鱼在美国的泛滥、螃蟹在欧洲的泛滥都是明证。
从经济视角看,农业地理群落是规模经济、范围经济。从文化视角看,一个群落就是一个文化生态系统,中国的稻文化、麦文化、茶文化、蚕桑文化等都是群落的整体升华。从生态视角看,它又是物种繁衍的群居方式。从社会视角看, 它名震一方,具有很强的空间外部溢出效应。农业地理群落保护开发和规范发展,当是农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重要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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