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立群
内容提要：
扩大内需已成为2025年我国经济工作的重中之重。本文认为，当前应高度重视需求收缩引起的宏观经济总量失衡，全方位、强有力扩大国内需求，尽快扭转需求收缩及其引发的经济下行压力。本文提出，扩大内需必须统筹好消费与投资的关系、处理好政府与市场的关系，从而充分释放中国经济强大的生产供给能力，推动中国经济持续回升向好，为构建新发展格局提供强大支持和坚实保障。
2024年12月召开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实施更加积极有为的宏观政策，扩大国内需求”，并把扩大内需放在2025年经济工作九大任务之首，提出“大力提振消费、提高投资效益，全方位扩大国内需求”。扩大内需已成为2025 年经济工作的重中之重。
安徽芜湖推进消费品以旧换新方面的农机报废更新工作，带动农机产销两旺。 图/ 中新社
高度重视需求收缩引起的宏观经济总量失衡
经济增长是总供给与总需求互为条件，矛盾运动的过程。与事物的运动相同，总供给与总需求相互联系的运动过程，平衡是有条件、相对的； 不平衡是无条件和绝对的。总供给与总需求从不平衡到平衡，再到新的不平衡的运动过程，表现为经济增长的周期性波动，这是决定市场供求关系变化的基础性力量。与生产和供给比较，需求的形成更为积极活跃。从经济增长实际看， 当生产经营活动活跃，各经济主体收入持续较快增长时，需求会持续较快扩张，进而使市场主体信心不断增强，投资、消费预期不断改善，需求更快扩张。这个过程也表现为经济增速的持续提高。需求扩张最终会导致供不应求，导致经济总量失衡，导致经济过热和通货膨胀。此时经济总量处于严重失衡状态，需要宏观政策逆周期调节及时介入。通过收紧银根、控制财政开支等举措， 抑制需求的过快扩张，进而恢复经济总量平衡，消除经济过热状态。相反，当生产经营活动全面低迷，各经济主体收入增长持续放缓，消费、投资活动就会持续低迷，需求就会持续收缩。需求收缩导致企业生产经营活动更加低迷，各经济主体收入增速进一步下降，也会表现为企业和居民的信心不断下降，投资和消费预期降低；进而使需求收缩进一步发展，供大于求的总量失衡问题越来越严重。此时也表现为经济增速持续下降。这时也需要宏观政策及时介入，通过财政货币政策的扩张、政府投资的拉动等，有效扩大需求，及时扭转信心和预期的持续下滑， 尽快恢复供求总量的平衡，消除经济过冷状态。
2010年以来，受国内外复杂因素综合影响，我国经济总需求增速持续放缓。从外部看，面对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复杂影响，我国出口增速波动下行；从内部看，国内发展不平衡的问题，特别是城镇化推进不平衡的问题，使房地产投资增速下降，进而引起制造业投资增速下降，也引起投资增速下降。出口和投资增速下降导致总需求增速放慢， 致使经济增速放缓，各方面收入增速下降，其中居民收入增速下降又导致消费需求增速下降。消费、投资、出口等三大需求的持续下行，使需求不足对企业生产活动的制约持续加强，经济下行压力加大。在需求增速持续放缓的制约下，中国经济增速从2010年的10.3% 降低到2024年的5%。与此同时，企业、居民、政府收入增速大体同步下降，收入增速下降使企业投资、居民消费的能力和信心下降，进而使需求增速进一步下降。这一过程的发展，使各方面感觉挣钱越来越不容易，因此花钱越来越谨慎，市场主导的投资和消费需求表现出不断收缩的态势。
综上，当前需求收缩引起的宏观经济总量失衡问题已经凸显，必须全方位、强有力地扩大国内需求，尽快扭转需求收缩及其引发的经济下行压力。
图为山西太原，一售楼部销售人员为市民介绍商品住宅。 图/ 中新社
扩大内需必须统筹好消费与投资的关系
消费主要反映的是人民群众的生活购买活动，消费需求的变化是民生保障和改善情况的直接和具体表现。始终关注消费、重视消费，是政府执政为民精神的重要体现，是始终把保障和改善民生作为执政活动的出发点和落脚点的具体体现。
扩大消费，必须着眼于社会再生产全过程，必须以社会生产力的持续提高为根本基础。马克思在分析社会再生产活动时指出，生产表现为起点，消费表现为终点，分配和交换表现为中间环节。他指出，生产媒介着消费，它创造出消费的材料，没有生产，消费就没有对象。但是消费也媒介着生产，因为正是消费替产品创造了主体，产品对这个主体才是产品。从社会实践角度看，没有社会再生产活动的顺畅运转，就没有充分的就业机会，没有居民收入的持续增长，也就没有丰富多彩的消费品供给，而这些都是扩大消费最为重要的条件。因此，扩大消费必须着眼于社会再生产全过程，必须建立起系统和全局的思维模式。
扩大消费，必须着力于生产这个社会再生产的起点，必须着力提振实体经济，提高经济增速，进而扩大就业、增加居民收入。而当前制约经济增长的突出问题是需求收缩，包括消费增速下降。问题分析到这里，又回到了提振消费、扩大内需上。从以上分析看，必须区分目的与手段的关系。扩大消费是我们发展经济、推进高质量发展的根本目的。当前推进高质量发展，最重要的是有效扩大内需，扭转市场引导的需求收缩，因此必须找到有效手段。但消费不大适合作为这一手段，主要因为，消费是目的，是社会再生产的终点。解决需求不足，带动社会再生产活动，不宜从终点着力。马克思分析指出，生产既支配着生产的对立规定上的自身，也支配着其他要素。过程总是从生产开始。交换和消费是不能起支配作用的东西，那是自明之理。从当前实际情况分析， 在就业和收入预期均呈下降趋势、居民更谨慎地安排支出的情况下，力图通过多方面政策鼓励居民扩大支出，其效果可能会不明显。根本原因是居民总体感觉钱越来越不好挣，因此很难积极扩大开支。如果按照某些国家的做法，直接给居民发钱，则后果将更为严重。其一，我国人口规模巨大，如果按每人每月1000元发放，年度支出规模将达到16.8万亿元。而这样的发放水平并不足以促进居民收入预期持续增强。在拉动基本生活消费品方面会显现成效，但对拉动汽车、住房等大宗消费，效果有限（例如承担房贷月供）。故其对产业链带动作用不会很大。其二，会形成不干活也要拿钱的风气，这对于企业加强团队建设、提高新质生产力水平十分不利。特别是这种风气若持续蔓延开来，会对社会生产和供给能力产生持续冲击，进而引发通货膨胀风险（居民收入持续增加但生产和供给未同步跟进）。所以扩大消费必须着眼社会再生产全过程，必须依靠社会再生产的顺畅运转。
从上述分析出发，当前实现社会再生产顺畅运转，必须聚焦生产环节的困难，这就是需求不足。具体表现为广大实体经济企业，特别是中小微企业，缺少订单。扩大内需解决需求不足困难，根据前文分析，依靠投资更为合适，因此必须发挥好投资的关键性作用。马克思指出，生产直接也是消费。生产不仅为需要提供材料，而且它也为材料提供需要。从扩大再生产的角度，马克思还指出了生产资料优先增长的规律。生产性需求，包括企业组织生产的需求（中间需求），也包括扩大生产（技术进步、设备更新等）的需求（投资），投资对于社会再生产活动水平提高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从民生保障特别是持续改善方面看，投资还有更广泛的任务，包括建设现代化基础设施体系、现代化城市群体系、现代化农业体系，等等。显著扩大投资需求，可以有效解决企业需求不足、缺少订单的困难，进而可以有效增加就业、增加居民收入，为扩大消费准备最重要的条件；同时可以不断提高生产供给水平，包括丰富多彩的产品以及更高质量、更广泛覆盖的基础设施和更好的公共服务保障能力。这些对于扩大消费都具有基础性、长远性支撑作用。综上， 实现扩大消费目标，当前必须依靠投资的关键性作用，尽快扭转需求收缩、订单不足的困难，使企业生产尽快活跃，从而带动就业和居民收入形势持续好转。
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要加强自上而下组织协调，更大力度支持“两重”项目。要适度增加中央预算内投资； 加强财政与金融的配合，以政府投资有效带动社会投资；及早谋划“十五五”重大项目； 大力实施城市更新；实施降低全社会物流成本专项行动。我们要着力抓好这些重大政策的落实，显著增强政府投资对全社会投资的关键带动作用。依靠基础设施投资增速的显著提高，带动制造业投资持续回升。依靠投资规模显著扩大， 支持企业订单持续增加，生产经营活动持续活跃，带动就业形势持续好转，支持居民消费持续活跃，房地产需求持续恢复，进而使国内需求全面回暖、持续扩大。在此基础上， 抓好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关于扩大消费的一系列安排，包括实施提振消费专项行动，推动中低收入群体增收减负，提升消费能力、意愿和层级。适当提高退休人员基本养老金，提高城乡居民基础养老金，提高城乡居民医保财政补助标准等， 使扩大消费取得显著成效，使人民群众的获得感、幸福感显著增强。
扩大内需必须处理好政府与市场的关系
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审议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决定》（以下简称《决定》）指出，高水平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保障。必须更好发挥市场机制作用，创造更加公平、更有活力的市场环境，实现资源配置效率最优化和效益最大化；同时也强调既“放得活” 又“管得住”，更好维护市场秩序、弥补市场失灵，这就必须更好地发挥政府的作用。《决定》指出，科学的宏观调控、有效的政府治理是发挥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优势的内在要求。
市场是社会各个方面交换产品和服务的完整系统。在市场中，商品出售者和购买者都自发追求自身利益并接受价值规律的调节，供求关系决定的价格涨落调节着供给（生产）和需求。前文分析指出， 市场有放大宏观经济总供求失衡的内在趋势。这是因为，当需求进入持续扩张轨道时（多种因素导致的收入较快增长， 预期持续增强等推动），由市场供求关系决定的价格水平会越来越多地偏离价值，持续攀升。而价格的持续提高，会加快提高生产投资的利润水平， 进而会刺激生产投资需求加快扩张，也会使就业持续活跃， 居民收入快速增长，促进消费需求快速扩大，这些都会使需求扩张速度加快。因此，当宏观经济总量出现供不应求的失衡时，市场力量会持续加剧这一失衡，导致越来越严重的经济过热。而当需求进入持续收缩轨道时（多种因素导致的收入增速下降，预期低迷等推动），市场供求关系决定的价格水平就会越来越多地偏离价值，持续回落。这会使生产投资的利润水平持续下降，进而越来越严重地抑制企业的生产投资活动，也会使就业压力持续加大，居民收入增速持续放缓，导致消费需求增速持续回落。这些都会使需求收缩速度加快，宏观经济总量供大于求的失衡持续加剧。综上，市场调节下，宏观经济总供求关系的失衡，具有被市场价格形成机制持续放大的内在趋势。
对于市场调节的这一内在缺陷，必须依靠政府科学的宏观调控，依靠宏观经济政策足够有力的逆周期调节加以扭转。这对于防止经济增长的大起大落、保持经济持续较快发展态势、保障中国式现代化高质量顺利推进，都具有非常重要和关键的作用。从这个意义上看，市场和政府的作用不可相互替代，而是要相互补充， 综合协调。从机理上看，市场依靠价格涨落调节企业、居民等市场主体的行为，通过经济核算趋利避害。当价格水平持续回落、利润率持续降低时， 企业必然会越来越谨慎地安排生产和投资，以避免产品积压和产能过剩；企业生产投资行为的变化，也会影响到就业和居民收入，进而使居民的就业、收入预期下降，这会使居民的消费行为越来越谨慎，以规避入不敷出的风险。从市场主体各自的经济核算以及市场前景预期角度看，这些行为都合乎理性，是必然的选择。但市场主体的这一普遍行为，会持续加大需求收缩力度，持续加剧宏观经济总量供大于求的失衡。与市场调节的商品生产相对应，政府负责的是公共产品、公共服务的供给，这对于社会再生产和民生保障，也是必不可少的。例如水利、交通、能源等基础设施体系，城市地下管网等市政设施，教育、医疗等公共服务等，对于保障社会再生产活动顺利进行、保障城乡体系正常运转、保障人民正常生活，都非常重要、必不可少。而公共产品和公共服务，与商品生产有重要不同，不追求投资回报率最大化、不追求经济效益最大化。原因在于，公共产品和公共服务，突出的是公益性、普惠性和兜底性，不能将收益率放到首位。例如公共产品、公共服务不能为了增收而提高收费标准，不能把低收入群体排除在外，要体现普惠性和兜底性。公共产品、公共服务的建设运营，与商品生产经营目标不同，规则也不同。商品生产追求的是价值实现，是利润最大化；公共产品、公共服务的建设运营，追求的是普遍无差异地保障全体人民对基础设施、市政设施、教育医疗等方面的基本需求。因此，后者必须把提供高质量的使用价值放到首位。这与政府财政主要依靠税收这一非等价交换形式形成对称关系。综上，政府为主负责的公共产品、公共服务建设运营，对市场价格变化产生的利润和投资回报水平变化，应该且必须不敏感。这就使得政府公共产品、公共服务方面的建设投资（统计方面主要列入基础设施投资）可以成为需求收缩时扩大投资、扩大需求的有效、有力手段。面对当前需求收缩的发展态势，我们必须按照中央经济工作会议要求，实施更加积极有为的宏观政策，扩大国内需求，特别是要着力发挥好政府投资关键性带动作用。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要实施更加积极的财政政策。提高财政赤字率，确保财政政策持续用力、更加给力。加大财政支出强度， 加强重点领域保障。增加发行超长期特别国债，持续支持“两重”项目和“两新”政策实施。增加地方政府专项债券的发行使用，扩大投向领域和用作项目资本金范围。要实施适度宽松的货币政策。发挥好货币政策工具总量和结构双重功能， 适时降准降息，保持流动性充裕，使社会融资规模、货币供应量增长同经济增长、价格总水平预期目标相匹配。
2025年，我们要把更加积极的财政政策与适度宽松的货币政策更紧密地结合起来，形成更高的一致性，有效有力地支持政府公共产品、公共服务全面提质升级的各类投资，推动基础设施投资水平持续显著提高，有效带动企业订单持续增加，带动企业生产投资活动持续活跃，带动就业形势持续好转，居民收入增长持续加快。在此基础上，精准抓实抓好“两新”方面的相关工作，推动企业技术创新、设备更新；推动居民消费品以旧换新。要依靠超长期特别国债发行规模的显著扩大，尽快强化政府公共产品、公共服务投资活动，推动基础设施投资增速持续快速提高，带动企业投资、居民消费和房地产需求持续回暖，使扩大内需效果持续增强，需求收缩态势加快扭转，国内经济大循环加快畅通。进而越来越充分地释放中国经济强大的生产供给能力， 推动中国经济持续回升向好， 为构建新发展格局提供强大支持和坚实保障。
作者为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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