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鹿:野生动物保护的中国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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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记者 杜悦英

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美景名垂千载的鄱阳湖,在这个春天又迎来了新伙伴。43日,经过近30小时的颠簸,30 只从北京麋鹿苑出发的麋鹿来到江西,与鄱阳湖湿地公园半散养的17 只麋鹿一同被野放至鄱阳湖湿地区域。一路上在车厢中安静温驯的它们,将在这里开启不同以往、自由野性的新生活。

此时,在千里之外的北京大兴南海子麋鹿苑,春天同样充满生机:《中国发展观察》杂志社一行在410日的实地调研中看到,这里绿草如茵、水波粼粼、繁花竞放, 成年的麋鹿或踱步、或戏水,刚出生的幼崽依偎着母亲……与麋鹿共享这一方乐土的,还有梅花鹿、马鹿、河麂等鹿科动物,青蛙等两栖动物,天鹅、孔雀、鸿雁、绿头鸭等20余种鸟类,以及千姿百态的昆虫。

作为野生动物保护的中国样本, 麋鹿如今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凝聚着北京麋鹿生态实验中心(下称“麋鹿中心”)三十多年的心血。这个隶属于北京市科学技术研究院、以科研科普公益为己任的公益事业单位,在麋鹿保护和生态科普方面均做出了重要而独特的贡献。

麋鹿之路:失而复得, 重返自然

从外形特征看,麋鹿因其“角似鹿非鹿、脸似马非马、蹄似牛非牛、尾似驴非驴”而得俗名“四不像”。麋鹿的俗称尽人皆知,这一物种的历史却鲜有人知。这个中国特有、被列入国家一级珍稀保护动物的物种,一个多世纪以来,演绎了从本土灭绝到重引进,再到种群复兴,又成功实现迁地保护的沧桑历程。

北科院北京麋鹿生态实验中心主任白加德向《中国发展观察》介绍,麋鹿起源于更新世早期(距今300万-200万年)我国中东部温暖湿润的长江、黄河流域的平原、沼泽地区,历经多个世代,到明清时期,种群只剩下数百只,人工饲养在位于北京南海子的皇家猎苑。1865年,法国传教士阿芒·戴维第一次在这里发现麋鹿并将其介绍到国外,北京南海子由此被认定为麋鹿的模式种产地,麋鹿也由此开始了旅居国外的生活。1894年,永定河泛滥,洪水冲毁猎苑围墙,麋鹿逃散、被人猎食;1900年,八国联军侵占北京,麋鹿又遭到杀戮和劫掠。双重劫难下,麋鹿在中国彻底消失。

1900年前后,英国十一世贝福特公爵将散落在欧洲各地的18只麋鹿收集到其个人名下的乌邦寺庄园散养,麋鹿的生机得以延续,在此繁育并逐步建立起完整的小种群。

1985年,中英两国政府共同启动了麋鹿重引进项目,20只麋鹿从英国乌邦寺庄园回到北京麋鹿苑。作为麋鹿的原产地、模式种产地和最后的种群灭绝地,麋鹿回归这里的意义非同一般。白加德介绍, 三十年来,麋鹿中心通过湿地生态系统恢复、麋鹿生物学研究与技术集成、迁地保护种群建立三项举措,麋鹿保护种群不断复壮、繁衍生息。

首先,在麋鹿保护核心区建成了绵延数公里的表流湿地,湿地水域面积逾10万平方米;建成了潜流湿地景观;栽种乡土植物,不但改善了麋鹿的生态环境,也使保护区内的生物多样性更加丰富。

其次,开展麋鹿的保护生物学、行为学、组织解剖学及疾病防治等方面的研究,集成了麋鹿的饲养与繁育、疫病防控与监测、迁地保护与野外放归等关键技术,制定了适用于麋鹿的健康管理体系,保证了麋鹿种群健康繁衍。此外,开展麋鹿遗传学研究,建立基因交流机制,促进不同迁地种群间的个体交流。开展麋鹿迁地保护种群监测工作,建立麋鹿保护评价体系。

再次,加强麋鹿迁地保护种群建设。麋鹿中心经过深入调研,向国家野生动植物保护管理相关部门建议,在湖北石首天鹅洲长江故道建立麋鹿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并于1993年、1994年和2002年先后向这里输出94只麋鹿,建立了野外繁殖种群。至2017年夏末,石首麋鹿野外种群数量恢复至600余只。

截至目前,麋鹿中心已经在全国各地建立了37处迁地保护种群,并在湖北石首三合垸、杨坡坦及湖南东洞庭湖成功实现自然种群分布。现在,麋鹿野外种群约1000 只,种群发展趋势稳定。同时,麋鹿中心已经成为我国麋鹿的重要种质资源库。

从繁盛到本土灭绝,从重引进到成功野放,中国的麋鹿保护工作得到世界认可。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2002)发布的《物种引进指南》认为,中国麋鹿重引进项目是全世界138个物种重引进项目中最成功的15个之一,也是中国三个灭绝物种麋鹿、普氏野马和高鼻羚羊重引进项目中的最成功者。麋鹿保护生物学研究的成功经验,还为我国朱鹮、扬子鳄等珍稀濒危野生动物开展迁地保护提供了有益示范,为我国野生动物保护、生态环境保护、生态文明建设起到了推动作用。

麋鹿周边:丰富的科普教育和生态体验

随着麋鹿重引进成为世界上最准确的动物重引进项目,以麋鹿为旗舰物种的湿地生物多样性保护取得成功,北京麋鹿苑渐渐闻名遐迩,吸引了来自社会各界的来访者。这里不仅是一个多元立体、人文与自然融会、科学与哲学共栖的生态博物馆,同时在普及生态知识,提高环保意识,构建生态文化方面开发了一系列集知识性与趣味性于一体的科普课程及宣教活动。

“这不是动物园,但能看到很多种动物;这里有各种各样的鹿,但不是养鹿场;这里有当年皇家猎苑湿地景观的生动再现,这里一直演绎着麋鹿失而复得的传奇故事”。面对有心对麋鹿和麋鹿苑一探究竟的来访者,北京麋鹿生态实验中心副主任郭耕的导览开场白抑扬顿挫。然而不论是他,还是前来踏访的游人, 对麋鹿只能远远观望。人与麋鹿至少30米的距离,保证了麋鹿生活环境最大程度的自然化。

对于大多数参观者来说,麋鹿苑博物馆的“麋鹿传奇展”和“世界鹿类展”以及苑内的科普教育区极具价值。行走在麋鹿苑的栈道, 交互式科普设施和以生态保护为主题的艺术品随处可见,一步一景, 一景一故事。这些充满巧思、意蕴丰富的设计,令麋鹿苑成为进行生物多样性与环境保护科普教育的绝佳场所。

从标志着麋鹿繁盛于南海子皇家猎苑时期的《乾隆大阅图》, 到纪念戴维神父的麋鹿发现纪念碑,再到麋鹿的拯救者、英国乌邦寺庄园十四世贝福特公爵雕像;从题为《滥伐的结局》(“森—林— 木—十”)的木雕,到已有一百多米长、呈多米诺骨牌倾倒状的“世界灭绝动物墓地”;从比照昔日皇家猎苑风格修建的大红门,到苑内随处可见的麋鹿造型装饰;从十二生肖雕像,到古往今来吟咏麋鹿的诗歌……郭耕层层深入,逐一讲解,麋鹿苑的科普也已经超越了物种保护的意义,更体现了生态文明和“文理融合、古今融合、中外融合”的意蕴。

记者还了解到,在一系列生态体验项目中,亲子类活动“麋鹿苑奇妙夜”备受欢迎。家长和孩子居住在静谧林间湿地旁的小木屋,观察夜间的植物、昆虫和鸟类行为, 亲身体验与自然零距离。2 0 1 7 年,这项活动共举办33次,吸引了343个家庭参与,受众人群1029 人次。2018年,这项活动已被早早满额预定。

珍稀的麋鹿及以麋鹿保护为核心的科普教育和生态体验活动,吸引了各地游客纷至沓来。统计数字显示,2015年,麋鹿苑入苑游客约27万人次,到2017年,这一数字已达到42万人次。

麋鹿未来: 呼唤更多“空间”

如今,160多只麋鹿在北京麋鹿苑过着幸福生活,除了必要的人工补饲和兽医的疫病干预,它们的生活不会受到任何来自人类的打扰,麋鹿中心也在为它们争取更好的生活。

白加德告诉记者,麋鹿苑现有麋鹿栖息地500余亩,通常情况下, 这一面积能够承载50只麋鹿,而目前在这里栖息的麋鹿有160多只。随着种群不断扩大,饲养成本不断增加,麋鹿苑现有的面积越来越捉襟见肘,急需扩大麋鹿栖息地的规模。而随着近年来麋鹿苑科普场馆这一功能的强化,收藏和展示区域也需要增加面积。记者看到,在紧邻麋鹿苑的外围,隶属北京大兴区政府的南海子公园正在建设中,但由于一些体制机制、产权归属等问题尚未理顺,麋鹿苑扩大规模暂时还是个难题。

遇到难题的,还有从麋鹿苑复归自然的麋鹿。据了解,麋鹿在野外的栖息地,有的隶属国家林业局(现自然资源部),有的隶属国家环保部(现生态环境部),管理尚未实现完全统一。

此外,近年来,时有野生麋鹿闯入农田破坏庄稼,或者麋鹿因撞上农田围栏等人工隔离设施受伤的报道。白加德说,麋鹿与人“争地争田”的矛盾如何平衡,如何解决,还是一个需要探讨的问题,特别是在中国的野生动物保护事业仍处在艰难起步期的今天。

麋鹿苑的形象大使,是漫画造型的麋鹿一家三口:雌鹿名叫“ 悠悠” , 一合《诗经》中的“呦呦鹿鸣”之音,二含怡然自得、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之意。雄鹿名叫“路鸣”,除音合外, 亦含“一带一路,高奏凯歌”之意。幼鹿名叫“四不像”,为麋鹿最广为人知的俗称。在未来, 如何在此基础上开发更多文创产品,以更多形式传递保护野生动物、关爱环境、传承文化的理念,以及科普剧场的建设、生态教育场馆的丰富,停车场、餐饮服务等硬件设施的完善,如何进一步加强麋鹿种群及生物多样性保护的科研力量,创新科普教育的形式,进一步提升麋鹿苑的文化意蕴,都是麋鹿中心的新任务,也是游客的新期待。

麋鹿从1 9 0 0 年在中国野外灭绝, 到1 9 9 3 年开始恢复野生种群,其近百年的种群历史演绎着一个物种的兴衰。麋鹿在中国失而复得、成功保护的历程,更是告诉人们:人类无节制的活动能使野生动物灭绝,而理性的行为也能挽救和保存与我们同在一个星球的动物。正如戴维神父所说:“希望我们人类能与地球上其他生物共同享受大自然赋予我们的一切!希望我们不要成为此星球上唯一的生命!”

(感谢张树苗、胡冀宁、熊伟为本文提供部分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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