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佾珈 单大圣
杜郎口中学是山东省聊城市茌平县的一所初中学校。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该校主动开展教育教学改革和学校管理改革，形成了富有特色的自主教育模式。近期，我们对杜郎口中学进行了深入调研，对其政策创新进行了研究分析，并结合当前教育改革发展形势，提出若干政策建议。
杜郎口中学自主教育模式的特点
杜郎口中学原是一所农村薄弱初中，学校管理混乱，教师队伍僵化，教学质量差，学生无心上学，生源流失严重，在学校布局调整中面临被撤并的危险。1997年，崔其升就任校长后，从课堂教学改革入手，推动学校综合改革，经过十几年艰辛探索，逐步形成了富有特色的自主教育模式，学校得到了长足发展，现有在校生1260人，教职工105人。自主教育模式的特点包括以下方面。
一是以学生为主体的课堂组织形式。杜郎口中学针对教学方式陈旧等突出问题，创造性地提出“把课堂还给学生”，提倡老师精讲、少讲甚至不讲，给学生留出自主学习时间，并让学生成为课堂的主体。首先从业务校长、年级组长、骨干教师、学科带头人改起，逐步强制教师按照规定时间授课，并对超时讲课的教师给予处罚。经过不断改进，逐步形成了“ 10＋35”的课堂组织形式，即教师在每堂课的前10分钟布置学习任务和引导指点，学生利用后35分钟在合作探究中自学、展示学习成果或者参与活动。
二是“先学后教”的教育教学模式。针对传统的“先教后学”模式的弊端，杜郎口中学提出“预习—展示—反馈”的新教学模式。在预习环节，学生在教师指导下自学或相互学习，明确学习目标，对重点难点问题进行探究。在展示环节，学生在课堂上通过个人在组内展示、小组代表在班级展示、个人自主展示等方式，并通过书写、演说、绘画、辩论、小品、课本剧、诗歌、快板、歌曲等形式，展示预习期间的学习成果，所有学生都可以参与提问或点评，教师给予指导。在反馈环节，学生对学习情况进行总结和反思，巩固练习学习任务，教师对学生学习情况进行达标测评，也鼓励学生之间、小组之间、班级之间自主相互测评。
三是合作、交流、互助的学生学习方式。将学生按照性别、性格、学习基础等，划分成六个小组，每个小组根据班额大小有6-10人左右，确定学习能力强的学生为组长，学生以小组为单位完成预习、展示、反馈全过程。在预习环节，小组成员讨论学习内容，查阅资料，形成小组在课堂上的展示要点和形式。在展示环节，小组成员要把对学习内容的理解展示给全班同学，每个人随时可以对组内同学的展示内容进行点评，及时纠正错误。在反馈环节，通过学生“教”学生的方式，优异学生帮助学习困难学生改进提高。
四是反思型、研究型的教师队伍。教师每上完一节课，都要在走廊上设置的小白板上撰写反思日志；每天早上、中午上课前分别召开一次30分钟的反思会，教师个人或者学科组、年级组自由展示，分享课堂教学的心得体会；每周反思一次教学、管理方面的收获、不足以及改进打算，在教学楼大厅电子显示屏上公示。学校还开展丰富多彩的教研活动，比如每个学科组每周要开展三节公开课，骨干教师上示范课，一般教师上公开课，薄弱教师上过关课，教师把教育教学实践当作研究对象，不断学习思考，改进提高。
五是全方位、多层次、高密度的考核评价机制。在评价对象上，涵盖了教师、管理人员、学生等不同主体；在评价主体上，建立校委、学科、年级、班组四级组织体制，实行层层评价，对学生实行值日班长评价组长、组长评价组员、学生评价值日班长的机制；在评价环节上，有每学期举行的学期考核、每周进行的课程评价和每天开展的教学反思，有自治委员会（由师生组成）每天在早晨、课间操、中午、晚上对学生行为表现进行四次评价；在评价导向上，关注教师教学表现，向一线教师倾斜，关注学生自主学习特别是合作参与情况；在评价结果使用上，有现金奖励、岗位调整、职称评定等。通过这些形式，实现了处处有评、时时有评、人人有评。
自主教育模式的成效
杜郎口中学以自主教育模式改革推动发展，改善了课堂教学效果，学校、学生、教师发生了积极变化。
一是学生学习的广度和深度全面提高。在自主教育模式下，绝大多数学生都参与到学习活动中，遵守教学纪律，做到上课不走神、不打瞌睡、不开小差。调研发现，大多数学生都能在课堂上大胆、自由发言，基本实现了教育“面向全体学生”的目标。学生在自主学习中相互感染，激发了学习兴趣，实现了由 “要我学”到“我要学”的转变，学习内容逐步从课程教材向纵深拓展、演绎、提升，学生敢于质疑，敢于探究，能够做到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提升了学习层次和质量。
二是学生性格、心理、情感等方面积极转变。教师和家长都反映，过去木讷、内向的学生变得勇敢了，敢说话了，性格开朗了，活泼好动了，学生在自主展示中增强了自信，提高了口头表达能力和组织协调能力，培育了团结合作精神，这些改变对于农村学生来说很有针对性。近年来，有近二十位学生荣获山东省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一、二等奖，不少学生在朗诵比赛、艺术竞赛上获奖。根据相关跟踪调查，杜郎口中学学生的组织能力、表达能力普遍比较突出，不少学生在高中担任学生会主席。
三是教学质量整体提升。自主教育模式并没有放松基础知识和基本技能训练，仍然重视教学质量提升。经过改革，杜郎口中学迅速从一个曾经连续十年考核全县倒数的学校转变为教学质量较高的学校。自 2002年以来，该校中考名次以及初一、初二年级统考成绩一直在全县 21 所初中中位列前四名。学生成绩差距也不断缩小，全体学生都得到发展，许多后进生通过自主学习，逐步克服胆怯和自卑心理，慢慢树立自信，走向成功。
四是教师活力显著增强。教师通过参与自主教育模式改革，提高了工作的积极性和主动性，大家互相学习，增强了教书育人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提高了驾驭课堂教学的能力。目前学校有齐鲁名校长建设工程培养人员1人，全国优秀教师1人，山东省优秀教师3人，山东省教学能手2人，聊城名师3人，茌平名师4人。不少教师还成长为教学专家，在核心期刊上发表论文或出版专著，应邀到各地演讲、授课，有的还被聘为师范院校研究生导师。
五是带动了全国基础教育改革的热潮。自主教育模式诞生于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的起步阶段，它颠覆了传统的课堂教学模式，特别是将先进的教育理念转化为活生生的教学实践，一经出现就引起了广泛关注。从2005年开始，近百万人次教育同仁前往杜郎口中学实地参观考察，几十万学员接受培训，许多学校参照自主教育模式进行了课堂改革，更激发了广大中小学校开展教学改革的热潮。
总之，自主教育模式促进了学生全面发展，实施效果是好的。当然，受各种因素的制约，自主教育模式还存在一些不足，比如学生要花大量时间预习，学习生活紧张，课业负担较重，教师对学生学习中的困惑有针对性的指导不够，忽略了对不同学生、不同学科的分类指导，教师专业发展不足。
自主教育模式的创新
自主教育模式虽然以课堂教学改革为主，但是逐步向学校工作的其他环节延伸，实际上是在学校层面开展的综合改革，有许多可贵的创新。
一是创新了教育教学理念。教育活动需要教育者和受教育者共同完成，核心是教和学的矛盾，教育教学离不开教师指导，但也要发挥学生的主观能动性，关键是要根据学生认知特点，掌握好两者之间的平衡。传统教育教学过于注重教师的主导作用，学生被动学习，提不起兴趣，感到学习负担很重。
自主教育模式的创新，首先就体现在冲破“怎么教，怎么学”的教学理念，针对已经具备一定学习能力的初中学生，鲜明地提出将学习主动权还给他们，让他们自主展示、组织和合作，这对一所农村初中来说，是非常大胆而也难能可贵的理念创新。
二是创新了课堂教学方式。围绕新的教学理念，自主教育模式在教学方式上也有许多创新。在教学形式上，“先学后教”取代“满堂灌”，教师教学方式和学生学习方式都发生了根本变化；在教学组织上，教师的角色更多的是启发、引导、反馈，学生则要更多的参与、讨论、探究；在教学方法上，突出了“自主”的理念，强调学生的自主展示和相互之间的反馈、改进和提高；在教学管理上，打破班级制的局限，采取“小组”式学习，教学管理重心下移，每一个学生都能充分参与，而不是做课堂的旁观者。
三是创新了学校管理方式。学校是教育的细胞，科学有效的管理是教育教学改革的重要保障，杜郎口中学的经验主要有三点。第一，专家型校长办学。教育教学涉及专业的育人工作，必须遵循教育规律，随着改革向教育教学环节延伸，应该让懂教育的人办教育，自主教育改革就是在专家型校长崔其升带领下完成的。第二，推进教师互动。当前杜郎口中学通过增加交流平台，组建不同的教师共同体，开展高强度的反思活动，让教师在互动中增强活力、提高能力，有效解决中小学教师普遍存在的职业倦怠等问题。第三，建设学习型学校。杜郎口中学将课堂环节的自主学习理念不断拓展，通过组建各种学习共同体，努力形成师生、生生、师师互学的氛围，不仅改进了教育教学，也密切了人际关系，改善了学校管理。
四是创新了教育评价方式。评价对于教育教学具有很强的导向作用，也是政策难点，杜郎口中学提供了许多独特的经验。在教师评价方面，将评价贯穿在教学每一个环节当中，发挥好各种教学共同体的作用，既甄别教学成效，又帮助教师反思、改进，是更精细的评价方式。在学生评价方面，不是简单地考察终结性考试成绩，而是注重学习过程考察，除教师对学生的评价外，也有学生相互之间的评价，不仅考察知识掌握情况，也考察团队协作和学习改进情况，使评价真正促进学生健康成长。
五是创新了薄弱学校提升方式。当前，推进义务教育均衡发展是基础教育的重点工作，其中，推进教师交流轮岗，是目前主导的政策思路。应该说，教师交流轮岗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薄弱学校状况，也是对历史形成的办学差距的弥补。但是，学校并不是教师的简单组合，教育质量是师资水平、教育教学、学校管理和校园文化共同作用的结果，频繁的教师流动不利于教师潜心育人，也不利于学校形成和谐稳定的育人环境，更重要的是在政策引导下，用好师资存量，加强内涵建设。自主教育模式就是一所农村薄弱学校提升办学水平的尝试，它表明，只要在教育教学和学校管理方面下功夫，也可以提升办学水平，这也应该成为薄弱学校提升的常态。
自主教育模式的思考与启示
教育教学是学校依法自主管理的内部事务，研究杜郎口中学自主教育模式，不是要求所有学校都来学习这种模式下的某些具体做法，而是将其视为一种现象，提出基础教育领域的若干思考和建议。
（一）准确研判基础教育发展形势，将基础教育工作重点转移到学校内涵建设上来
改革开放30多年来，中国以提高教育普及水平为重点，公民受教育机会不断扩大，中小学办学条件明显改善，一些边远贫困地区也有了很漂亮的学校，教师学历层次不断提升。相比较而言，学校作为教育的基本单位，还没有发生显著变化，教学内容和方法陈旧，学生被动学习，课堂教学中违反教育规律的现象普遍存在。这些长期存在的问题，一直没有得到很好解决，主要是由于在认识上还是将资源不足作为基础教育的首要问题，工作重点始终放在规模扩张和宏观管理上。我们认为，中国基础教育正处在重要的转折时期，实质性改革将发生在课堂上，发生在教育教学环节，不管是扩大教育投入，还是转变教育管理方式，如果不能引起教育教学的根本转变，就不能说触动了教育深层次问题，建议对基础教育形势作出准确研判，把工作重点转移到提升学校教育教学内涵上来。
（二）努力营造包容的改革氛围，鼓励中小学校自主改革
不管是国家教育法律法规，还是事业单位改革的大方向，都充分赋予了学校依法自主办学的权利。每所学校都有推进改革的条件，优质学校有高水平的师资，薄弱学校有“后发改革优势”。调研发现，目前基层校长教师对学校改革的紧迫性是有认识的，也作出了一些探索。但是，触动教学模式和学校管理方式，从来就是非常艰难的过程，不仅有观念转变，也涉及利益调整。教育行政部门担心教育质量滑坡，教师不适应新的教学和评价方式，有抵触情绪，家长不愿意孩子成为“改革试验品”，更有一种观点认为，教育是培养人的活动，关系孩子一生，教育改革要十分谨慎，不允许失败。在这种情况下，任何改革探索都显得十分宝贵，也很脆弱，特别需要营造宽容的改革氛围。对各类改革探索，多一些包容，即使出现了某些不足，也不要轻言“改革失败”，不要急着刹车，当然，也要做好教师、家长的工作，争取他们的支持，努力形成改革合力。
（三）引导学校根据自身特点凝练办学特色，提供适合学生的教育服务
近年来，关于杜郎口中学自主教育模式，社会上有着各种各样的议论。有的认为，自主教育模式代表着教育教学改革的正确方向，应该向所有中小学校推广；有的则认为，自主教育模式只适合杜郎口中学，其他学校学不来，也没必要学。这里涉及对教育教学模式的理解，学校教育教学有一些共通的规律，但是，每一个学生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一所学校的传统、优势和面临的问题千差万别，决定了教育教学模式不可能是整齐划一的，改革就是要打破千校一面的弊端，形成丰富多彩的办学模式。正确的态度是，每一所学校都要学习杜郎口中学对待教学改革的高度自觉，针对学生发展需求，选择适合的教学模式，让办出特色不仅是杜郎口中学的专利，而是所有学校的常态，努力形成“一校一品”的局面。
（四）要以教育教学改革为核心推进学校综合改革，增强改革的协调性
教育教学改革是学校改革的核心，但是如果不同步推进其他方面改革，不仅教育教学改革难以深入，已有的改革成果也会丧失。比如，不改革评价制度，教师观念就难以转变，教师活力也难以激发；不改革学校组织形式，就不能层层传导改革动力，教师素质能力也难以适应要求等等。所以，学校改革一定是以教育教学改革为核心的综合改革，不仅要创新教育教学模式，还要建立适应这种模式的新型学校制度，包括学校管理制度、绩效评价制度等。要积极吸收杜郎口中学等基层学校的管理经验，探索建立符合中小学教学特点的现代学校制度。
（五）加快教育政绩考核机制改革和考试评价制度改革，为学校发展提供科学的导向
教育评价对学校具有很强的导向作用，“怎么评”决定着“怎么教”。目前，对中小学影响最强的是教育政绩考核和考试评价，两者的共同特征是以学校升学率和学生考试成绩作为评价学校工作的唯一指标，基础是“统一考试、择优录取”的制度，就是用一次性、终结性的统一考试来评价学生，考试反映不出来的素质、能力和品质被忽略了，学生平时的表现被忽略了，学生的特长、兴趣被忽略了，学校所有工作都围着“统一考试”转，难以松绑，改革空间很小。为打破这种体制，要在高中招生阶段积极推进考试评价改革试点，一是综合评价，除统一考试外，还要通过其他方式评价学生的综合素质。二是多次评价。除考试结果外，也要关注学生在学习过程中的表现。三是分类评价，统一考试考查基本素质和能力，在此基础上，要根据不同规格人才的标准，对学生进行有差别的评价。 在这方面， 不能因为担心诚信、社会公平公正等问题就不探索、不作为，要下决心积极推进。
作者单位：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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