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际刚 王 超
内容提要：
统一物流大市场是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战略支柱和关键基础。高效的物流体系作为要素流动的重要载体，是促进国民经济内外循环的基础性条件，对保障产业链供应链安全具有重要作用。随着《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指引（试行）》的发布，全国统一物流大市场建设迎来重要机遇。建议进一步完善制度规则、强化基础设施互联互通，同时推进数智化转型和深化产业协同，加快构建布局合理、高效衔接的现代物流体系，推动其创新驱动和绿色智能发展，提升物流产业国际竞争力，为构建新发展格局提供有力支撑。
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是增强经济内生动力、推动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制度基础。作为全国统一大市场的重要支撑，高效统一的物流体系直接决定着要素流动的速度和效率。物流作为连接生产、分配、流通与消费的重要纽带，其现代化水平直接影响产业链供应链的稳定性和经济运行效率。实践表明，物流堵点和断点往往会导致交易成本上升、市场分割加剧，阻碍统一大市场的形成。相反，畅通高效的物流网络能显著降低企业运营成本，加速要素自由流动， 促进市场深度融合。2025年1 月7日，国家发展改革委发布《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指引（试行）》（以下简称《指引》），为推动物流市场统一标准、要素自由流动、设施互联互通提供了制度保障。借鉴发达经济体的经验，加快建设全国统一物流大市场， 不仅有助于提升产业链供应链韧性，而且能够增强我国在全球供应链网络中的枢纽地位，对构建新发展格局具有重要战略意义。
建设全国统一物流大市场的背景与意义
全国统一物流大市场是全国统一大市场的重要组成部分。物流是全国统一大市场顺利运作的关键环节，直接影响到市场的整体效率和竞争力。近些年，物流需求规模持续扩大、结构不断优化、形态加速创新，这对物流基础设施网络化布局、运营服务标准化水平、跨区域协同运作效率提出了更高要求。
从国内看，打造全国统一物流大市场是构建高效经济循环体系的必然选择。一方面， 随着产业分工的深化和价值链的延伸，企业对物流服务的时效性、可靠性和经济性要求不断提高，传统分散化、碎片化的物流市场格局已难以适应发展需要。特别是在跨省运输、多式联运等环节，地方保护主义和标准不统一导致“最后一公里”成为“最难一公里”。另一方面，数字技术革新加速推动物流向智能化、网络化方向升级，亟须通过统一的市场制度和标准体系释放数字赋能红利、提升全程运作效率。
从国际看， 欧盟通过TEN-T（泛欧交通网络）计划推进物流网络一体化，设定了2030年完成核心网络、2040年完成延伸核心网络、2050年完成综合网络的阶段性目标。该计划通过统一基础设施标准、推进多式联运、发展智能交通系统等举措，显著提升了跨境物流效率。日本通过数字化转型战略，重点推进物流领域数字基础设施建设和标准化进程，促进了供应链信息共享和业务协同。借鉴国际先进经验，有助于我国更好地适应全球供应链变革。我国需通过建设统一开放、联通高效的现代物流体系，强化在全球供应链网络中的枢纽功能，为产业链供应链安全稳定运行提供有力保障。
我国物流业发展现状与主要挑战
我国物流业正处于转型升级的关键时期。近年来，物流业在规模总量、技术创新和商业模式等方面取得了显著进步。根据中国物流与采购联合会的数据，2024年全年社会物流总额有望超360万亿元，年均增速保持在5.6%以上，稳居全球第一，快递业务年处理量超过1500亿件。在物流基础设施建设方面，现代综合交通运输体系加快成形，全国分6 批布局建设了151个国家物流枢纽，实现了31个省（区、市）的全覆盖，形成了陆港、港口、空港、生产服务、商贸服务和陆上边境口岸等六大类型的枢纽体系。在业态创新方面，智慧物流、冷链物流、跨境物流等新模式不断涌现，无人机、无人配送车等新技术开始规模化应用。物流市场资源整合不断加快，航运企业重组步伐加快，船队规模位居世界前列，民航货运领域混合所有制改革深入推进，资源配置进一步优化。此外，物流结构调整步伐加快，运输结构持续优化， 多式联运货运量年均增速超过20%。中西部地区物流规模增速超过全国平均水平，区域发展不平衡状况有所改善。在仓储结构方面，高端标准仓库、智能立体仓库快速发展，有力支撑和引领消费结构升级。
但与高标准市场体系和高质量发展目标相比，我国物流业仍面临以下主要挑战。
第一，效率不高与成本居高仍是最突出的问题。尽管近年来我国社会物流总费用与GDP的比率逐步下降，但2024年仍高达14.1%，高于发达国家8%~9%的水平。根据《有效降低全社会物流成本行动方案》的目标，到2027年， 这一比率需争取降至13.5%左右。当前物流运输结构亟待优化，铁路货运量和货运周转量占比偏低，需分别提高至11%和23%。公路货运货车空驶率超过40%，高于发达国家（20%）的水平。物流系统性和综合性不强，运输结构不合理，末端配送网络仍显薄弱。
图为浙江省湖州市德清县的宝平物联网仓储基地。 图/ 中新社
第二，数字化转型与创新能力不足。多数中小企业在数字化转型和智能化升级方面动力不足，难以适应现代供应链发展需求。一是供应链管理数字化、智能化程度低，中小企业在转型过程中普遍面临资金链脆弱、专业人才缺乏、信息化基础薄弱等现实问题； 二是金融科技创新和应用能力不足，大部分企业主要通过传统方式获取物流、资金流等信息，获取数据成本较高；三是缺乏有效的供应链协同机制， 存在多层级、断链、用户响应滞后、库存分散等问题。根据工业和信息化部数据，截至2023年底，我国虽已培育421 家国家级示范工厂和1万多家省级数字化车间和智能工厂， 但相较于庞大的中小企业群体基数，整体数字化转型水平仍显不足，还有较大提升空间。
第三，区域壁垒仍需进一步破除。受地方保护等因素影响，跨区域物流资源配置效率有待提高。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部分地区在物流领域相关市场准入方面存在壁垒，企业跨区域经营面临隐性限制；二是物流领域资质许可标准不统一，企业分支机构设立和运营程序复杂；三是监管执法标准存在地区差异，影响了企业经营的规范性和连续性。部分地区还存在擅自阻断或关闭交通通道、关停物流基础设施、限制货车通行等“一刀切”管控措施，影响物流企业正常运营。由于物流领域政务信息共享不足，存在多头管理和重复监管现象，加之各地在检验检疫等环节缺乏统一的分类分级应对规范，导致企业需要重复办理相关手续，增加了运营成本，不利于产业链供应链安全和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形成。
第四，行业发展两极分化明显。物流领域“马太效应” 日益凸显，领先物流企业依托资本优势和技术创新，在智能化、数字化方面持续加码，服务能力不断提升。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大量中小物流企业在技术应用、人才培养、融资渠道等方面面临困境，整体竞争力不强，行业集中度亟待提高。
第五，绿色低碳转型任重道远。虽然行业整体已形成发展共识，但在节能减排技术应用、清洁能源使用、绿色包装推广等方面仍需加大投入。我国物流业碳排放占全国碳排放总量的9%左右，其中公路货运占比超过60%。建立健全绿色物流标准体系、完善碳排放核算和交易机制等工作有待深化。
建设全国统一物流大市场的核心要素
建设全国统一物流大市场需要把握四大核心要素，即制度规则、基础设施、数字化转型、绿色发展，这四大要素相互支撑、有机统一。
第一，完善统一的制度规则与标准体系。制度规则和标准体系的统一，是建设全国统一物流大市场的根本前提。在交通运输管理制度方面，要消除地方保护壁垒，实现车辆、人员等要素自由流动。在物流标准体系方面，需要统一作业规范、服务规范、信息规范等，实现“一次委托、一单到底、一脉贯通”。在市场监管方面，建立全国统一的信用评价体系和市场准入标准。积极参与国际规则和标准的制定与对接， 推动物流运单、关务、货代、金融等多环节互联互通。
第二，打造高效互联的基础设施网络。以“通道+枢纽+ 网络”为主框架，构建起覆盖全国、衔接多式联运的物流基础设施网络，是大幅提升物流效率、降低物流成本的关键。在综合运输网络建设上，重点整合公路、铁路、水运、航空等运输方式。在仓储设施布局上，优化国家物流枢纽节点布局。在城乡配送体系方面，完善终端物流网络。在信息基础设施方面，加快5G、物联网等新型基础设施建设。进一步拓展出海通道，强化国际枢纽港、航空枢纽与国内网络的互联互通，确保国内大循环与国际循环衔接畅通。
第三，加快数字化转型与智能化升级。以数字化转型为引擎，推动物流业质量变革、效率变革、动力变革。通过智能仓储、自动分拣、无人配送、区块链溯源等技术，加快行业智能化升级进程，构建一体化数字供应链体系。重点推进5G、北斗、物联网等技术应用。大力发展AGV、自动分拣等智能设备。积极发展供应链金融、共享物流等新模式。支持建设全国统一物流信息服务平台或数据交换标准，企业可借助平台化运营实现多环节信息实时共享和精准决策。
第四，推进绿色低碳与可持续发展。绿色发展是现代物流体系的必然选择和战略方向。在“双碳”目标背景下，要着力构建多层次的绿色物流体系：在运输环节推广新能源车辆、发展多式联运；在仓储环节应用节能技术、发展智慧仓储；在包装环节推进减量化、标准化、循环化；在回收环节建设完善的逆向物流体系。通过完善碳排放核算和市场化交易机制，促使企业将节能减排目标纳入运营管理与绩效考核体系，以实现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的双赢。
建设全国统一物流大市场的主要路径
建设全国统一物流大市场需要系统推进、协同部署。制度先行、设施联通、数字赋能、产业协同、开放合作，各环节相互支撑、递进发展。
第一，完善立法和监管， 推动跨部门、跨区域协同。贯彻《指引》精神，从国家层面制定统一的物流法规、技术标准及行业规范，为物流企业跨区域经营和信息共享提供法律与政策保障。重点推动现代物流促进法立法进程，完善物流基础设施规划标准，统一市场准入条件。深化“放管服”改革，强化跨部门数据互联互认，提升监管效能，实现“全程可管、全程可控、全程可追溯”。建立由政府部门、行业协会、骨干企业共同参与的协同推进机制，形成“标准引领、政策支持、市场主导”的发展格局。
第二，加强交通与物流深度融合，打造多式联运新格局。以国家综合立体交通网主骨架“6轴7廊8通道”为依托，加快建设“通道+枢纽+ 网络”的现代物流运行体系。重点打造长三角、粤港澳大湾区、京津冀等区域物流一体化示范区，在关键节点布局国家物流枢纽。统筹铁路、公路、水运、航空等多种运输方式，着力打造内通外联的多式联运网络。支持企业组建多式联运联盟，通过信息化手段实现全程可视、无缝衔接、高效运营。
第三，构建统一的数字平台与数据共享体系。以国家物流信息平台建设为核心，推动5G、物联网、大数据、区块链等技术在物流领域的创新应用。完善全国物流信息共享机制，建立统一的物流数据标准和开放接口规范。结合“东数西算”工程，引导企业信息系统向云端跃迁，推动“一站式”物流数据中台应用，鼓励平台企业和数字化服务商开发面向中小微企业的云平台、云服务，加强物流大数据采集、分析和应用。支持物流企业数字化转型，鼓励发展“互联网+物流”新模式，培育平台经济新业态，为产业链供应链现代化注入新动能。面向物流企业，特别是中小微物流企业， 提供普惠性服务，推动物流企业间系统互联互通。
第四，引导产业集群与物流园区联动发展。立足产业链供应链协同，推进物流与制造深度融合。以汽车、电子、医药等重点产业为突破口，深化先进制造业与现代物流业融合发展。支持龙头企业整合上下游资源，打造“产供销服”一体化生态圈。针对不同产业特点，量身定制专业化物流解决方案，打造一批特色物流产业园区和供应链创新示范基地。
第五，坚持绿色化引领与国际化拓展并行。实施物流业绿色发展行动计划，把绿色发展理念贯穿于物流全链条，加快新能源装备应用、包装减量化和循环利用，建立健全绿色供应链体系。深度对接“一带一路”倡议，加快中欧班列、西部陆海新通道等国际物流大通道建设。支持物流企业布局海外仓储网络，打造跨境供应链服务体系。积极参与国际物流标准制定，提升我国在全球物流治理体系中的话语权。
保障措施与政策建议
建设全国统一物流大市场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需要政府、企业和社会各方形成合力，建立长效机制。推进过程中，需要政府、企业和社会协同发力，从制度供给、要素保障、创新驱动、开放合作等多个维度构建完善的支撑体系。把握好顶层设计与基层创新、政府引导与市场主导、存量优化与增量优化的关系。
第一，加强顶层设计， 制定全国统一物流大市场建设路线图。重点明确“十五五” 发展目标和2035年远景目标， 细化物流成本占GDP比重、物流产业数字化水平、绿色物流发展水平等具体指标。建立包含基础设施网络、运营服务体系、创新支撑能力等在内的评估指标体系，确保各项工作落地见效。
第二，创新政策工具， 强化财政金融支持。设立现代物流产业发展基金，完善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机制，加大对骨干网络、智能设施、绿色转型等重点领域的投入。鼓励符合条件的社会资本按市场化方式发起成立物流产业相关投资基金。支持开发银行、进出口银行设立专项信贷额度，引导商业银行创新仓单质押、应收账款融资等供应链金融产品。在仓储物流行业稳妥推进基础设施领域不动产投资信托基金（REITs）试点。鼓励保险公司开发农产品仓储保鲜冷链物流保险，提升鲜活农产品经营和质量安全风险保障水平。推广“投贷联动”等新型融资模式，拓宽物流企业融资渠道。扩大研发费用加计扣除政策适用范围，将物流装备、技术、系统研发纳入重点支持领域， 激励企业加大科技创新投入。
第三，优化发展环境，完善人才培养体系。建立物流行业人才需求预测和供给规划机制，加强物流领域高等教育和职业教育，建立产教融合、校企合作的人才培养模式。支持有条件的高校设立现代物流学院，培养跨学科复合型人才。鼓励企业建立物流实训基地， 开展订单式培养。支持建设物流产业创新中心和技术创新联盟，构建产学研用协同创新体系。依托国家物流公共信息平台，为中小企业提供标准咨询、技术支持、数据服务等一站式服务，增强发展活力。
第四，深化开放合作，提升国际竞争能力。积极参与国际物流组织事务，推动构建统一的国际物流规则和标准。推动在通关便利化、多式联运、数据互认等领域达成国际合作。支持有实力的物流企业通过并购、合资等方式开拓国际市场，在重点国家和地区布局物流网络。深化与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成员国的物流合作，共同打造区域物流生态圈。加强与“一带一路” 共建国家的物流基础设施互联互通，共建国际物流枢纽，打造安全可靠的跨境供应链体系。
建设全国统一物流大市场是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抓手，是打造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关键支撑。构建全国统一物流大市场对于夯实经济高质量发展基础、增强产业链供应链韧性、服务新发展格局具有重要意义。通过深化改革、完善基础设施网络、加快数智化转型、推进绿色低碳发展、深化国际合作等举措，到2030年， 我国有望建成网络完善、技术领先、运行高效、富有活力、绿色安全的现代物流体系，这必将为加快构建新发展格局、全面推进中国式现代化注入强劲物流动力。
（参考文献略）
作者为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市场经济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北京工业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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