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张 倪
中美贸易摩擦呈现白热化，已经到了“贸易战”的边缘。
6月15日，美国单方面放弃了中美之间经过艰苦谈判达成的众多经贸合作成果，再次选择对从中国进口的约500亿美元商品加征25%的关税。其中，对约340亿美元商品自2018年7月6日起实施加征关税，同时就约160亿美元商品加征关税开始征求公众意见。对此，中国政府随即宣布将采取对等报复措施。
事实上，自今年4月4日美方首次公布对中国商品加税清单以来， 中美贸易摩擦一直不断升级。就目前情况来看，中美经贸冲突在短期内平息的可能性已不大，中方需做好长期斗争的准备。与此同时，我们更要注意到，这场斗争将不仅局限在贸易领域，还会波及投资、技术引进以及金融领域的开放等各个方面，需要做好长短期统筹应对的充足准备。
在中美贸易摩擦激化的影响下，究竟是否已对我国外需造成了明显负面冲击？伴随着贸易摩擦的不断发酵，今后，我们应如何处理好对美谈判与国内自主开放的关系？又应如何把握好降低关税同扩大国内消费的关系？
贸易摩擦成为全球经济复苏及中国经济最大不确定因素
可以肯定的是，在中美贸易摩擦的影响下，已然给中国出口贸易带来较大下行压力。
根据Wind数据，2017年中国实现货物贸易顺差4194亿美元，其中对美贸易顺差2758亿元。2017 年，美国是中国最大的贸易顺差来源国，占货物贸易顺差的66%。如果中美贸易摩擦升级，中国的净出口将受到抑制。2018年以来，货物贸易额呈波动减少的趋势，其中， 3月份为贸易逆差，为-52.74亿美元。受货物贸易顺差减少和服务贸易逆差扩大的影响，中国经常项目出现逆差。2018年第一季度，我国国际货物和服务贸易逆差为-232亿美元。
“尽管单季度数据不能代表未来趋势，但仍需关注中国经常项目长期顺差已经结束的可能性。” 北京大学经济学院经济学系副主任苏剑日前在接受《中国发展观察》采访时表示，一方面，中美贸易摩擦正在打压人民币汇率，人民币大幅度贬值。人民币兑美元汇率自6 月19日的6.4235开始持续贬值，截至6月29日，人民币兑美元汇率为6.6166，贬值幅度达到3%。贸易摩擦的升级将压缩中国对美国贸易顺差，对人民币兑美元汇率产生下行压力。人民币持续贬值将对中国货币宽松政策产生较大影响，中国经济下行压力或将进一步加大。
另一方面，全球贸易摩擦蔓延，贸易冲突升温，全球经济增长不确定性增加。自今年4月美方首次公布对中国商品的加税清单以来， 中美贸易摩擦逐步升级。同时，美国同其他经济体的贸易摩擦也有所升级。截至目前，欧盟、加拿大、墨西哥以及印度等国均对美国采取了关税反制措施。2017年以来的全球同步复苏进程中，全球贸易的恢复起到了关键作用。因此，贸易摩擦对全球经济复苏产生了极大的负向影响。若全球经济复苏势头受阻，必将进一步恶化中国出口贸易的外部环境，从而弱化出口在拉动经济增长中的作用。此外，尽管美国对中国、欧盟、加拿大等国均采取了加征关税的措施，但总体来看，中美贸易摩擦涉及的征税体量要大于其他经济体。考虑到特朗普政府的政治诉求，贸易摩擦短期内无法得到妥善解决，将成为全球经济复苏以及中国经济最大的不确定因素。
而在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对外经济研究部综合研究室主任罗雨泽看来，中美贸易摩擦激化发生在国际贸易复苏的大背景下，是贸易回升过程中的博弈。因此，从两国贸易表现上看，贸易摩擦的影响并不明显。
罗雨泽介绍，今年前五个月， 中美双边贸易增速为两位数。从结构上看，我国对美出口表现仍相对突出。今年1-5月份，中国对美出口同比增长13.6%，超过我国总体出口增速0.3个百分点，更是显著高于对欧盟和日本的出口增速（当然，这与仍处于谈判磋商阶段、具体的贸易措施尚未实施有关）。相反，因受美国政策变化对中国出口限制趋严等因素影响，美对华出口受到了较大影响。据我国海关统计数据， 2017年1-5月份，中国从美国进口增长21.4%，高于中国总体进口增速近2个百分点，比中国从欧盟进口增速高出9.4个百分点。今年1-5月份，中国从美进口同比增长11.9%，比中国总进口增速低9.1个百分点，比从欧盟进口增速低8.0个百分点，也低于中国对美出口增速，导致顺差的进一步扩大。
对美出口的表现依然突出， 是否表明中国产品的美国市场需求没受影响呢？显然，不能轻易作此判断。
若以摩擦预期较弱的去年同期作参照，我们可发现中国对美出口受到影响的蛛丝马迹。2017年1-5 月份，对美出口增速是显著高于我国总体出口增速的（高出3.3个百分点），而今年同期仅高出0.3个百分点。罗雨泽认为随着贸易摩擦的升级，负面影响还将进一步显现。
“美国是我国最大的出口市场，对美出口占到我国总出口的18%。中美贸易摩擦对我国外需的影响不容低估。但只要不发生极端情况，这种影响和冲击仍是总体可控的。”国家发改委对外经济研究所国际贸易和投资研究室主任王海峰近日在接受《中国发展观察》采访时表示，中美经济结构具有高度互补性，相对具有的比较优势都很大，因此，局部摩擦的影响仍较为可控。“中美贸易摩擦对中国经济的长远影响不会十分明显。相较于短期波动，我更看重在此外部压力驱动下，将激发并转化成为我国内部创新动力的更深层意义。”
坚守底线、协定降税、推进对等开放
面对中美贸易摩擦升级的态势，中国仍按照既定方针，积极推进降低进口商品关税、放宽市场准入等扩大开放政策的落实。自7月1 日起，汽车整车及零部件和一批日用消费品的进口关税降低。
专家普遍认为，今后应对中美贸易摩擦的挑战性与难度势必都将进一步加大。那么，我们应如何处理好对美谈判与国内自主开放的关系？又应如何把握好降低关税同扩大国内消费的关系呢？
在处理对美谈判与国内自主开放关系方面，首先，要坚守底线原则。罗雨泽强调，中方应高度重视并冷静对待中美贸易摩擦，对美贸易谈判既要坚持底线、遵守规则，又要诚恳务实、实事求是。同时，要坚持对于涉及敏感问题、国家安全问题的产业，绝对不能放开。另外，对于我国自身确实存在的问题，我们也要坦诚接受并主动改善，对于美方的不实与过度指责，应积极解释澄清，引导其回归理性。
其次，全面深化改革，扩大对外开放，在对美谈判中占据主动位置。对此，6月28日，国家发改委发布《外商投资准入特别管理措施（负面清单）（2018年版）》，大幅放宽市场准入，在22个领域推出开放措施。
“我们是新兴市场经济国家， 市场机制仍不完善，资源配置效率不高，需要构建起完善的市场经济体系，以加快发展模式转型；同时，我们也是新兴工业化国家， 需要广泛借鉴国际经验以缩小在人才、研发、产业竞争力、企业管理等领域和发达国家之间的发展差距。”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宏观经济研究部第三研究室主任张俊伟近日在接受《中国发展观察》采访时如是说。
此外， 政府适当干预。苏剑指出，我们要坚持社会主义道路，就必须坚持国有经济在国民经济中的主导力量，通过混合所有制改革进一步将国有企业做大做强。但也应妥善处理政府与国有企业的关系，尽量减少各种补贴，同时加快进行要素价格的市场化改革， 让国有企业真正成为市场化的微观经济主体。
最后， 意识到解决中美贸易摩擦的长期性，做好中美贸易摩擦持续升级准备。苏剑表示，短期来看，中美双方依然试图通过谈判解决贸易摩擦问题。但若贸易摩擦短期无法得到妥善解决，在未来可能会蔓延到其他领域，使得中美双方全面对抗不断升级，或将引发“新冷战”。
“我们必须要跳出‘贸易摩擦’来看‘摩擦’，深刻认识贸易摩擦背后的原因和美国战略动机， 有针对性地做出调整，以避免战略误判恶化、战术对抗强化，由贸易摩擦滑向新冷战。”罗雨泽强调。
在把握降低关税与扩大国内消费关系方面，苏剑认为，首先， 降低进口关税，可以增加国内商品市场的销售种类，提高国内商品市场的竞争度，优化消费结构，使得普通消费者能够以较高的性价比购买到更多高质量产品。目前来看， 给消费者带来积极影响的主要包括汽车行业和关系民生的产品，如奶粉、农产品。其次，倒逼国内企业提高产品质量和服务质量。扩大开放会导致更多国外品牌涌入国内市场，加剧市场竞争度，提高国内技术溢出效应，有利于国内企业技术创新和产品创新。此外，竞争程度的提高能够推动销售厂商服务质量的改善。最后，降低关税实现中美贸易领域共赢。中国可以通过降低关税来主动扩大进口，不仅满足美国在贸易方面的大部分诉求，同时也利于中国国内消费需求的改善， 从而实现共赢局面。
在罗雨泽看来，降低关税同扩大国内消费两者间并不是简单的线性关系。“降低关税，有利于降低进口商品价格，丰富国内消费者的选择，带来国内消费者福利的提升。与此同时，会对国内同类产品产生转移效应和替代效应，影响到国内厂商的利益。目前，转型期的国内企业面临各种困难，也应考虑保障其正常运营，否则国内产业发展一旦受损较大，也不利于国内消费者福利的长期提升。”罗雨泽认为，降低关税方向是正确的，关键在于两个“度”的把握，即需要决策者控制好“力度”和“进度”。另外，还可通过内外统筹的方式， 通过协定降税的方式推进贸易伙伴对等开放，降低国内市场关税门槛的同时，促使贸易伙伴也相应降低关税壁垒，帮助国内企业拓展海外市场。
坚持多双边谈判相结合 继续做大“朋友圈”
在中美贸易摩擦问题上，最大的风险便在于冲突失控，陷入“新冷战”的局面。
近期数据显示，中国对发达国家的出口额同比增速呈现回落态势，对新兴国家和地区的出口额同比增速出现回升趋势，同时，对新兴国家和地区的出口对中国总出口额同比增速的贡献度也逐渐超过对发达国家的出口。
根据Wind中国出口贸易的国别（地区）数据，今年1-5月，中国出口累计同比增速出现分化。在发达经济体中，中国对美国和欧盟出口累计同比小幅回落。1-5月份，中国对美国和欧盟出口累计同比增速分别为13.6%和12%，分别较1-4月小幅回落0.2和0.8个百分点；对日本出口累计同比增长8.2%，较1-4月份回升0.5个百分点。对美、欧、日出口共同对出口额同比增速的贡献度约为34.5%。在新兴经济体中，1-5月份， 中国对韩国、东盟和中国香港的出口累计同比较1-4月份分别回升0.5、0.1和0.3个百分点。对韩国、东盟和中国香港的出口共同对出口同比增速的贡献度约为30.5%。然而，1-5 月份，中国对金砖国家出口累计同比增速出现分化。中国对巴西和印度的出口累计同比增速分别为37.9%和14.5%，较1-4月份分别回升9.7和0.8 个百分点；对俄罗斯和南非的出口累计同比增速分别为20.5%和18.3%， 较1-4月份分别回落0.6和2.5个百分点。对金砖国家的出口共同对出口额同比增速的贡献度约为10.4%。
今后我国在应对处理中美贸易摩擦时，专家指出，首先，要继续坚定不移地奉行开放战略。张俊伟认为，应对中美贸易摩擦，中国最优策略是继续推动新一轮改革开放。在当前经济形势下，中国需要较多缓冲时间来推动去杠杆、推动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和经济转型升级。
其次，注重国内市场的拓展， 通过创新扩大总需求。苏剑指出， 当前我国实体经济面临一个很大的问题，即科技进步的下滑，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产品创新的下滑。没有新的产品出现，全球经济的总市场规模就会停滞，意味着全球的总需求不足。
面对全球市场总规模停滞不前的形势，苏剑认为，有两个解决的办法：第一个方法，通过创新来扩大总需求。新产品出现可以产生新的需求，扩大整个全球市场规模，各国都有利益获得，贸易摩擦会被消化掉。而现在创新受阻，只能通过第二个办法去解决问题，各国通过扩大其在全球市场的份额来解决本国需求不足的问题。即市场规模稳定之后，世界各国就开始抢国际市场份额， 经济方面的“战争”全面展开， 从供给侧到需求侧。因此，贸易战其实只是需求侧争夺市场份额的一场战争。
此外，应继续坚持双边谈判和多边谈判相结合。“我们既要向美国学，也要向英国、德国、法国、日本等国家学；不仅要借助中美贸易谈判来推动市场开放，更要借助世界贸易组织、多边和双边的自贸区谈判、投资协定谈判等来推动市场开放。只有把对其他市场开放的工作做好了，才能最大程度地孤立美国。”张俊伟说。
王海峰也表达了类似观点。他提出，面对中美贸易摩擦对我国外需带来的冲击，今后中国应继续扩大“朋友圈”，做大其他市场份额，以弥补对美出口下滑的缺口。
“继续扩大‘朋友圈’是必须的，但把负面冲击完全转嫁给别的国家则不可取。确实，面对国际市场的变化、面对更大的市场压力，企业需要更深入地发掘除美国以外市场的潜力。前些年我们也是这样做的，并取得了明显的成效。”张俊伟认为，本轮中美贸易摩擦标志着国际经济环境出现了明显变化。当前，不只是美国，欧盟、日本等发达国家对中国“崛起”的防范之心也日渐加重。加之中国对欧盟长期处于贸易顺差状态，如果把对美的贸易顺差转移给欧盟等经济体， 极有可能招致其强烈反弹。对上述经济体而言，增加对其出口可以，但必须伴之以进口的增加。因此，应对中美贸易摩擦，需要转变思路，把政策重心放到扩大内需，加快转变发展方式上。
罗雨泽对此表达了不同观点。在他看来，继续扩大“朋友圈”是任何情况下都需要且应该坚持的，但不要寄望以此来弥补对美下滑的缺口。“虽然要有底线思维，做好中美经贸关系进一步恶化的心理准备，但不应该鼓励此倾向和导向。”罗雨泽指出三点原因：一是不同市场性质是不同的，定位也是不同的，美欧日等发达国家的市场和俄印巴等发展中国家的商品需求存在很大差异，大部分是不可替代的。二是中国对美出口只是双边经贸关系的一部分，若中美贸易关系决裂，难免波及生产领域，我们的供给能力也会受到较大影响。三是中美利益深度融合，一旦选择全面对抗，对两国经济都将产生很大冲击。虽然目前中美战略上出现罅隙， 战术上出现对抗迹象，但若应对得当，两国关系仍可管控，不致很快走向新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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