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马玉荣
大国方略，举世瞩目。在“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的历史交汇点上，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审议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以下简称《建议》）。《建议》强调，实行高水平对外开放，开拓合作共赢新局面。完善自由贸易试验区布局，赋予其更大改革自主权， 稳步推进海南自由贸易港建设，建设对外开放新高地。《中国发展观察》记者就相关问题专访了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党组成员、副主任隆国强，他表示，要进一步深化认识建设自由贸易港的时代背景与战略意义；更加准确地把握海南自由贸易港总体方案目标与制度体系；在推进自由贸易港建设过程中要处理好六大关系。
把握国际环境新变化， 不断提高开放质量与水平
中国发展观察：在世界面临不稳定性、不确定性增多的背景下， 中国一如既往地支持多边主义和全球化。《建议》提出坚定不移推进改革，坚定不移扩大开放，对此如何认识和理解？
隆国强：我国发展环境面临深刻复杂变化。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我国发展仍然处于重要战略机遇期，但机遇和挑战都有新的发展变化。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深入发展，国际力量对比深刻调整， 和平与发展仍然是时代主题，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深入人心，同时国际环境日趋复杂，不稳定性、不确定性明显增加，新冠肺炎疫情影响广泛深远，经济全球化遭遇逆流， 世界进入动荡变革期，单边主义、保护主义、霸权主义对世界和平与发展构成威胁。
与新形势新要求相比，我国市场体系还不健全、市场发育还不充分，政府和市场的关系没有完全理顺，还存在市场激励不足、要素流动不畅、资源配置效率不高、微观经济活力不强等问题，推动高质量发展仍存在不少体制机制障碍，必须进一步解放思想，坚定不移深化市场化改革，扩大高水平开放，不断在经济体制关键性基础性重大改革上突破创新。
政府与市场的关系、政府与社会的关系，是国家治理体系中的核心问题。不管什么样的国家，从国家治理体系的角度看，都离不开有为政府、有效市场和活力社会。但是不同的国家，由于发展阶段、文化传统、政治理念、社会结构和市场结构不同，政府角色大小、能力大小是有区别的。
回顾世界历史，重大的历史事件确实带来了很多重大变化。1929- 1933年的大萧条，美国胡佛政府应对失措，罗斯福总统上台后，实施了“新政”，政府大力干预经济。此后几十年，美国政府在经济社会发展中的作用不断扩展，表现为政府收入占国民收入比重、政府雇员数量占就业总量的比重持续上升。欧洲国家政府在国民收入中的比重则更高。
当然，我们也看到，政府日益强大，对经济社会的干预能力不断增强，避免了大萧条后政府无力应对经济金融危机的窘境，但也带来了新的问题。历史推进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石油危机后美欧经济陷入低迷，活力不足。为此，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率先推行私有化改革，美国的里根总统推进了以放松管制为核心内容的供给革命。新自由主义思潮和学说，成为这一轮改革的理论支撑。
今年以来，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扩散后，各国政府的表现差异巨大，导致国家治理的国际比较研究迅速升温。一种观点认为，疫情将催生西方国家转向“强政府”。同时，疫情过后，一些国家更加注重深化改革，激发市场效率和社会活力，增强创新能力。
十九届五中全会通过的《建议》基于我国发展实际，要求全面深化改革，构建高水平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坚持和完善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充分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更好发挥政府作用，推动有效市场和有为政府更好结合。
《建议》提出促进国内国际双循环。立足国内大循环，发挥比较优势，协同推进强大国内市场和贸易强国建设，以国内大循环吸引全球资源要素，充分利用国内国际两个市场、两种资源，积极促进内需和外需、进口和出口、引进外资和对外投资协调发展，促进国际收支基本平衡。优化国内国际市场布局、商品结构、贸易方式，提升出口质量，增加优质产品进口，实施贸易投资融合工程，构建现代物流体系。
《建议》还提出维护多边贸易体制，积极参与世界贸易组织改革，推动完善更加公正合理的全球经济治理体系。积极参与多双边区域投资贸易合作机制，推动新兴领域经济治理规则制定，提高参与国际金融治理能力。
中国发展观察：面对复杂多变的发展环境，我们正在加快从数量型、规模型开放转向质量型、制度型开放。在新一轮对外开放中，制度建设为什么如此重要？
隆国强：《建议》提出坚持实施更大范围、更宽领域、更深层次对外开放，依托我国大市场优势， 促进国际合作，实现互利共赢。
无论国际风云如何变化，我们都要坚定不移地扩大开放，以更高水平开放促改革、促高质量发展；同时，通过深化改革、提升发展质量， 支撑更高水平、更高层次的开放。我认为，开放、改革、发展这三个方面是相辅相成的。开放，就是要对标国际高水平，积极融入全球化、继续推进全球化，建设开放型世界经济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改革，就是要做好集成创新，加快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发展，就是要高标准严要求，通过内外统筹用好两个市场、两种资源，发挥好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 发挥好政府的引导服务作用，打造高质量的现代化产业体系。
制度型开放层面，一个非常重要的经验就是开放和改革互动。在新一轮开放当中，我们更加注重建设更高水平开放型经济新体制，比如从自由贸易试验区开始，试行了外商投资准入前国民待遇加负面清单的管理新模式。最早的上海自贸试验区负面清单有190条，而2020 年最新版的外商投资准入负面清单和自贸试验区外商投资准入负面清单，已经分别缩减至33条和30条， 进一步放开了外资市场准入。同时，对外商投资在自由化、便利化方面采取了很多措施，包括转变政府职能，营造内外资平等竞争的制度环境、市场环境。所以说，更加注重制度建设，是这一轮开放非常鲜明的特点。
根据《建议》，我们要建设更高水平开放型经济新体制。全面提高对外开放水平，推动贸易和投资自由化便利化，推进贸易创新发展，增强对外贸易综合竞争力。完善外商投资准入前国民待遇加负面清单管理制度，有序扩大服务业对外开放，依法保护外资企业合法权益，健全促进和保障境外投资的法律、政策和服务体系，坚定维护中国企业海外合法权益，实现质量“引进来”和高水平“走出去”。完善自由贸易试验区布局，赋予其更大改革自主权，稳步推进海南自由贸易港建设，建设对外开放新高地。稳慎推进人民币国际化，坚持市场驱动和企业自主选择，营造以人民币自由使用为基础的新型互利合作关系。发挥好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等重要展会平台作用。
此外，《建议》还明确实施自由贸易区提升战略，构建面向全球的高标准自由贸易区网络。我国不断推进与周边国家和主要贸易伙伴之间的自由贸易协议商签工作。“十三五”期间，我国加快建设面向全球的自贸区网络，目前已与25个国家和地区签署了18个自贸协定，还参与了一些跨区域的自贸协定谈判。不久前的11月15日，包括我国在内的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 15个成员国正式签署协定，由此诞生了全球最大的自贸区。
分步骤、分阶段扎实推进海南自贸港建设
中国发展观察：自2 0 1 3 年至今，我国先后设立了21个自贸试验区。2018年 10月，国务院批复同意设立中国（海南）自由贸易试验区并印发《中国（海南）自由贸易试验区总体方案》。此次《建议》强调，完善自由贸易试验区布局，赋予其更大改革自主权，稳步推进海南自由贸易港建设，建设对外开放新高地。如何进一步深化认识建设自由贸易港的战略意义？
隆国强：党中央、国务院在今年5月发布的《关于新时代加快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意见》中要求加快自由贸易试验区、自由贸易港等对外开放高地建设。深化自由贸易试验区改革，在更大范围复制推广改革成果。建设好中国（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临港新片区， 赋予其更大的自主发展、自主改革和自主创新管理权限。聚焦贸易投资自由化便利化，稳步推进海南自由贸易港建设。《建议》又进一步提出了相关要求。
我们看到，过去7年，我国各自由贸易试验区锐意进取、大胆探索，取得了显著成效。今后，中国将有效发挥自由贸易试验区、自由贸易港引领作用，出台跨境服务贸易负面清单，在数字经济、互联网等领域持续扩大开放，深入开展贸易和投资自由化便利化改革创新，推动建设更高水平开放型经济新体制。
建设海南自由贸易港是习近平总书记统筹国内国际两个大局，亲自谋划、亲自部署、亲自推动的改革开放战略部署，是党中央为推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创新发展、迈向第二个百年目标作出的一个重大战略决策，是我国新时代改革开放进程中的一件大事，也是我国应对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关键一招。习近平总书记在第三届进博会开幕式的主旨演讲中两次提到海南自由贸易港，明确肯定海南自由贸易港建设实现顺利开局。
建设海南自由贸易港，具有四个方面的重要意义：一是推进高水平开放，建立开放型经济新体制的根本要求；二是深化市场化改革， 打造法治化、国际化、便利化营商环境的迫切需要；三是贯彻新发展理念，推动高质量发展，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的战略选择；四是支持经济全球化，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实际行动。
在海南建设自贸港，是中央着眼于国内国际两个大局、为了做好自己的事情作出的一系列重大举措之一，我们要运用全球视野、历史视角去认识其重要性。建好用好这个平台，有助于我们抓住新一轮技术革命和产业变革带来的历史机遇，有助于我们有效应对大国战略竞争和多领域遏制带来的严峻挑战，有助于我们对标高水平国际规则在全球经济治理体系变革中赢得主动。
中国发展观察：据海南省商务厅数据显示，2020年前三季度海南实际使用外资保持快速增长，全省新设外资企业540家，同比增长130%，实际利用外资5.28亿美元， 同比增长93.1%。尤其是6月1日海南自贸港建设总体方案公布后，新设外资企业实现大幅增长。如何准确把握并推动落实海南自由贸易港总体方案目标与制度体系建设？建设海南自由贸易港，如何分阶段、分步骤推进？
隆国强：遵照习近平总书记分步骤、分阶段建设自由贸易港的指示精神，《海南自由贸易港建设总体方案》（简称《总体方案》） 确定了“三步走”建设海南自由贸易港的基本路径：到2025年，初步建立以贸易自由便利和投资自由便利为重点的自由贸易港政策制度体系。营商环境总体达到国内一流水平，市场主体大幅增长，产业竞争力显著提升，风险防控有力有效， 适应自由贸易港建设的法律法规逐步完善，经济发展质量和效益明显改善。到2035年，自由贸易港制度体系和运作模式更加成熟，以自由、公平、法治、高水平过程监管为特征的贸易投资规则基本构建， 实现贸易自由便利、投资自由便利、跨境资金流动自由便利、人员进出自由便利、运输来往自由便利和数据安全有序流动。营商环境更加优化，法律法规体系更加健全， 风险防控体系更加严密，现代社会治理格局基本形成，成为我国开放型经济新高地。到本世纪中叶，也即我国实现第二个百年目标、成为现代化强国的时间节点，全面建成具有较强国际影响力的高水平自由贸易港。
围绕发展目标，海南自由贸易港相应的制度设计主要是：“以贸易投资自由化便利化为重点，以各类生产要素跨境自由有序安全便捷流动和现代产业体系为支撑”，这是通过扩大开放增强吸引力、通过改革降低交易成本，以做大流量、做强产业；“以特殊的税收制度安排、高效的社会治理体系和完备的法治体系为保障”，这是通过优惠政策安排、提高政府治理服务水平、加强法治保障致力打造国际一流的营商环境；“明确分工和机制措施”是推进落实机制，“守住不发生系统性风险底线”是保障安全方面的基本要求。此外，还有贸易自由便利、投资自由便利、跨境资金流动自由便利、人员进出自由便利、运输往来自由便利、数据安全有序流动、现代产业体系、税收制度、社会治理、法治制度、风险防控体系等十一个方面的安排。
2020年10月，为贯彻落实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海南自由贸易港建设要把制度集成创新摆在突出位置”的重要指示和《总体方案》的要求，海南出台海南自由贸易港制度集成创新行动方案和任务清单（2020-2022年）。方案围绕贸易自由便利、投资自由便利、跨境资金流动自由便利、人员进出自由便利、运输来往自由便利和数据安全有序流动，推动全方位、大力度、高层次的制度集成创新，制定出18 项行动、60项任务清单。明确实施贸易自由便利制度集成创新，推动各类贸易融合发展，在2021年12月底前建设区域性离岸新型国际贸易中心。
11月8日，海南自由贸易港第九批6项制度创新案例集中发布。截至目前，海南总共发布了9批共91项案例，推动了营商环境不断优化、社会治理水平不断提升、市场主体活力不断增强。据海南自由贸易港官方网站数据：今年前三季度海南新增市场主体20.1万户，同比增长22.91%。其中新增企业9.87万户，同比增长106.66%，增速居全国第一。
推进海南自贸港建设要处理好六大关系
中国发展观察：按照中央要求，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组织对海南自由贸易港建设开展全过程评估，并牵头设立专家咨询委员会。您是海南自贸港专家咨询委员会的副主任委员，您认为，在推进自贸港建设过程中需要注意什么问题？
隆国强：《总体方案》明确规定由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组织对海南自由贸易港建设开展全过程评估，牵头设立专家咨询委员会，为自贸港建设建言献策。这是中央交给我们的重要任务，也是落实《总体方案》推进机制的创新。
推进海南自由贸易港建设，包括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做好咨询评估工作，需要处理好以下六个方面的关系。
一是适用国际惯例与坚持中国特色的关系。经贸规则要与国际规则、惯例接轨，积极借鉴国外先进经验、对标国际高水平规则标准， 为我所用。发展道路上要坚持中国特色，坚持党的集中统一领导，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坚持以人民为中心，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确保海南自由贸易港建设的正确方向。
二是对外开放与对内联系的关系。建设海南自由贸易港是让海南和全国更好参与国际经济大循环的战略举措，应避免以牺牲海南参与国内循环为代价，要尽力形成内外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因此，海南自由贸易港建设成功，除了要主动开放抓住外部机遇外，还要避免割裂和内地的联系、失去广大腹地的支撑。制度设计和下一步实施都要注意两方面兼顾，既要注重“一线放开”、扩大开放，又要尽可能地减少“二线管住”带来的与内地经济联系的障碍。
三是政策优惠与制度集成创新的关系。海南自由贸易港相当于自贸试验区基础上叠加了优惠政策， 是双轮驱动，在推行优惠政策的同时，不能忽视至关重要的制度集成创新。
四是“管理住”与“放得开” 的关系。“放得开”是为了更好地发展，“管得住”是为了保障安全， “管得住”是“放得开”的前提， 两者协调搭配，才能快速发展、安全发展。要创新监管思路与方法， 把“管得住”变成“管得好”，更好支撑“放得活”。
五是全岛开放与重点突破的关系。海南全岛建设自由贸易港， 一方面要整体谋划、全岛布局，另一方面又要抓住重点、集中资源， 着力做强主要产业园区和功能性平台，以重点突破来带动全岛建设， 切忌撒胡椒面式的平均用力。
六是发挥地方能动性与调动部门积极性的关系。海南省要认真贯彻党中央决策部署，把准方向、敢于担当、主动作为，抓紧落实政策早期安排，以钉钉子精神夯实自由贸易港建设基础。中央和国家有关部门要从大局出发，支持海南大胆改革创新，推动海南自由贸易港建设不断取得新成效。要加大对海南授权，建立容错机制，鼓励大胆试、大胆闯。
总之，我们要对海南自由贸易港建设充满信心。海南的发展基础与发达地区相比较为薄弱，与世界先进自由贸易港也有不小差距，但其有自身优势，也有内地腹地的有力支持。《总体方案》已经确立了正确方向，只要做好发展思路创新、体制机制创新，汇聚众智、形成合力， 用好国际国内两个市场、两种资源，辩证看待困难与挑战，运用全球视野和历史眼光，就可以做到“借鸡生蛋”“无中生有”，《总体方案》规划的蓝图就一定能够实现。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是海南自由贸易港建设的“局中人”，承担全过程评估，使命光荣、责任重大，中心对此高度重视。我们要深入学习领会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海南自由贸易港建设的指示批示精神， 充分认识建设海南自由贸易港的重要战略意义，吃透《总体方案》， 多思考、多积累、多调研，以崇高的使命感责任感和饱满的工作热情，做好自由贸易港建设评估工作，积极建言献策，圆满完成党中央交给我们的光荣任务，为海南全面建成具有较强国际影响力的高水平自由贸易港贡献才智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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